“没事,没发生什么事,”她怒气冲冲,“我只是累了。上帝,”她说,声音小到让人几乎听不清,“我太累了。”她把头靠到我的手臂上。太平洋膨胀了,一直涨过她的肩膀,把俄罗斯的一小部分给淹没了。我突然感到害怕。我害怕在各大洋吞食整个世界的时候跟她在一起,害怕我们屁股下面的那块土地未经战争就沉陷的时候跟她在一起。
“对不起,”莱娜尔说,说了一遍又一遍,“对不起,我太困惑了。”
“没事。”我对她说。
我们整个家族都憎恨水,这是因为我们的一半是猫,一半是军人。我母亲两次死在湖里,同一个湖。也许有人会说她很愚蠢,但我说这是命运。如果你碰巧很害怕水的话,那你就拿它没有办法。我收集留在列车上的报纸,寻找发洪涝的消息,包里带着一件雨衣和两把红色的雨伞。为此,我跟莱娜尔发生了争执。尽管它跟一场战争计划没有多大关联,但是它是我做过的最好的计划。
我最后一次见到莱娜尔的时候,她打开车窗放夜色进来。我们俩都非常理智。我们坐得很近,但是又没有近到可以互相触摸的程度。我们讨论工作,讨论假日,还有今年的冬天会有多久等等。
在我到站之前,在我要站起来之前,莱娜尔用手抓住我的手。“等等,”她说,“嘉米,等等。先不要走。”
我没有走,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即使是她的耳朵、耳蜗和耳背,也是蓝色的小旋涡。现在我得在风中步行回家了。
“我可以学会拉小提琴。”莱娜尔说。
“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我说。
那不是我的真实意思。我说的是水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水把她整个吞没的话。我怀疑莱娜尔的身体是否会是一个等待成为事实的先兆,即整个世界将被淹没。我甚至怀疑她本人是否知道她也会被淹没。
“听着。”我说。
我小心地将她的头从我的肩膀上推开。我收紧手指。解开头上的大头巾。我的头发硬得像钢丝,手指瘦瘦的。而且非常直。我将头发拉直到嘴边,紧紧地卷在我的拳头上。我用一根手指从一束头发上拉过去,发出的声音既高昂又甜蜜。
我母亲死最后一次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在一起玩耍。那也是我曾祖母传给我们的:大家族的人总会早早离开家庭,而且永远也不会回来。我的兄弟姐妹跟我在我母亲去世的那家医院的房间里玩了很长时间。我还记得我母亲说的话:我太累了。我的兄弟姐妹们都走了。我没有问他们去哪儿。他们也没有问我打算到哪儿去。我知道,他们至少还在某个地方活着。这就是有九条命的好处之一。
那些音符就像是蜜蜂在我的嘴边嗡嗡地响着,一直回响到我的喉咙中,音符的震荡让我感到迷惑不解,但是那首歌却是非常好听。我想这也许是一首赞美堤岸的歌,要不就是赞美淹没的歌。莱娜尔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大腿之间。我可以感觉到她在哭。在她脖子的背部,格陵兰岛就像亚特兰蒂斯岛(译注:据传说,该岛位于大西洋直布罗陀海峡以西,已沉入大洋)那样在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