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遇见莱娜尔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蓝色的。她身上到处都是海洋,甚至连那些不应该是海洋的地方也是,而且她的手指是大海的手指,长得很长,还是蓝色的。莱娜尔的笑脸就像长着牙齿的盛夏天空。莱娜尔有很多大陆,但是这些大陆都在不断地缩小。
我们是在城里开出的最后一班列车上相遇的。我们都迟到了。我和莱娜尔以前经常都会是这样,空荡荡的列车和黑色的轨道。但是自从上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那次,我们发生了争执,就像茶杯在茶托里那样,我们在列车上一路争执不停。
“嘉米?”莱娜尔一副吃惊的样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很随意的,这样她就不会知道我在黑暗中来回坐车,为的就是能够像这样见到她。我很随意地说:“这是公共交通,莱娜尔。”但是这话听起来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聪明。
她离开她的座位,坐到我旁边。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长长的黑夹克散发出海藻和雨水的气味。她头发的分界处也是蓝色的,那是一处尚未被人们发现和命名的大洋,大概全都是冰。我想要知道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我想知道她的皮肤是否硬得像鸡蛋壳,或者是像蛇皮那样又凉又干燥;我想知道她全身是否仍然还是又蓝又绿。但是这样的问话是很粗鲁的,所以我摆出一副最友好的笑脸,等她开口说话。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莱娜尔根本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她的皮肤是皮肤颜色的皮肤,嘴唇是嘴唇颜色的嘴唇,头发是棕色的,梳成两条辫子。那个时候,我才是个怪物。我在夏天里戴皮手套,用红色的扎染印花大头巾和羊毛帽把头裹得严严实实。任何人只要看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我是要把一些东西藏起来的。我们是在一列空荡荡的列车上相遇的。当时,一位男子要卧轨自杀,列车只能停下来,莱娜尔和我挨着坐在一起,为他编悼词。列车在两个站区之间停了好几个小时。救护车的呜叫声透过车窗传了进来,外面有一个姑娘在叫喊着救他。
“这是你想结束生命的方式吗?”莱娜尔问。
“这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不在意地说,“我有九条命。”我以为莱娜尔会被感动,但是她看起来却显得有点失望。
此时,就像一片雨云,就像一幅汇聚了所有我从未去过的地方的大地图,她坐回她的座位,双手抱在胸前。“我并不感到遗憾。”她说。
“我也是。”
“我是说真的,嘉米。”
“我也是说真的。”我说,但是并不真的很肯定。
她坐得这么近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她脸上和嘴上的欧洲大陆。她眨眼的时候,我看到了芬兰。欧洲并不知道这点,但是地中海却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肩膀,渴望着再来一次洪涝。应该给欧洲发出警告。然而,我认为我不是做这项工作的人。
“不管它了。你好吗?”她问。
“不错。”我说。
我应该这样说:我母亲死了最后的一次的时候,我在一辆列车下面建造了一座房子,那座房子既暖和又干燥。白天,我一整天都在点着来来往往的鞋子。到了晚上,那辆列车和我就一起在车站里睡觉。我的房子就像一只海贝壳那样围着我越长越大。我用那些闪闪发光的香口胶锡纸来装修房子,用那些日报做了一张床,而且我从来都不用付钱买票。我还应该这样说:我不舒服,但是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在我第一次见到她之后,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在从城里开出的最后一班列车上相遇。莱娜尔总是穿黑色的羊毛裙和笨重的黑鞋。
“还记得你说过你有九条命吗?”她在我们第二次相遇的时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