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洛克几乎可以看见原木里面。原木比以前宽多了,或者说,是两根原木在并排划动。原木里面有很多一捆一捆的东西,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艺儿。有一个人正侧身躺在这些东西当中。他的身体和骨头同其他人一样,但头发却长成很硬的针状,闪闪发光,犹如栗子壳上的针刺。他正在弄一根尖树枝,他的弯棍子放在身边。
这两根原木侧着向河岸驶来。坐在后面的那个人——洛克管他叫“松树”——轻声说着什么。后来“长春藤”放下他的木头片,抓住岸上的草。“栗子头”拿起弯棍子和树枝,悄悄跨过原木,走上河岸蹲下。洛克和佛几乎就在他头顶上。他们可能闻见“栗子头”独特的气味,那是海的气味、肉的气味,既可怕,又刺激。“栗子头”离他们太近了,他每时每刻都可能从下面嗅到他俩。洛克突然惧怕起来,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甚至减少呼吸,只轻轻地喘气。他四周叶子的晃动更自然和谐了。
洛克和佛的下面,“栗子头”站在斑烂的阳光里,他手里的细树枝同弯树棍交叉着。他看看这儿,又瞅瞅枯树那儿,他察看了地下,然后又往森林里张望。后来他侧着身子,用脸上的裂缝对船上那两个人轻轻讲话,声音很柔和,嘁嘁喳喳的脸上的白骨头颤动不已。
当一个人忽然明白他一直期待的东西并不存在时,他会感到震惊;此刻洛克就是这样。随着一阵混乱的感觉,洛克明白了,麦尔的面孔、佛的面孔、洛克的面孔都不是在骨头下面,他们的面孔在皮肤上。
“长春藤”和“松树”摆弄那些兽皮条,把原木拴在灌木上。他们迅速跳出原木,向前跑去。洛克看不见他们了。随即传来石头敲击木头的声音。“栗子头”向前爬去,树叶将他遮住了。
这儿除了原木,再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原木里面,能看见的地方都很平滑光亮。原木外侧涂着白道子,好像退潮后岩石露出被太阳晒干而呈现出的那个样子。原木的边是圆的,骨头脸们搁手的地方凹进去一些。里面盛的东西各式各样,很多,使人很难分清是什么。有圆石块、棍子、兽皮、比洛克还大的一捆捆东西,还有鲜红的骨头做的生物模型。他们刚才拿的褐色木片尾部像褐鱼。这里还散发出各种气味,有许多无从解答的疑团。洛克莫名其妙地看着,心情飘忽不定。河对岸的岛屿没有一点动静。
佛碰碰洛克的手。她在树上转来转去,洛克小心地追随着她。他们各自搞了一个可以观察下面空地的窥孔。
空地左边丛生的灌木、死水还是老样子,空地右边难以通行的沼地依然如故,但洛克和佛熟悉的环境已经变了样儿。穿越森林与空地相接的小径那儿,荆棘丛正在变得越来越密。棘丛中有一条缝隙,顺着这条缝,他们看见“松树”又扛着一条荆棘走出来。那棘条又光洁又犀[xī]利。而“松树”身后的林子里,砍伐声接连不停。
恐怖感油然而生,佛感到这不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笼统的感觉,一种苦味,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种痛苦的感情,是停滞和紧张的意识;如此两种,已开始在洛克心中引起共鸣。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存在着两个洛克:内在的和外在的。内在的洛克总是在观察,外在的洛克则呼吸、听、嗅,他永远是清醒的,就像另外一张皮,死死地紧裹着洛克。在洛克还没能了解眼前这种情景的意义之前,外在的洛克就把他的惧怕、危险感强加给内在的洛克。洛克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眼下,甚至比以前那件事还令人害怕。那回他和哈蹲在一块岩石上,一只猫在干涸的小河边来回溜跶,猫抬起头,揣测他俩会不会打扰它。
佛在洛克耳边说:“我们被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