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你们走出房间,穿过大门,走过一条又一条小路。你们的周围站着苹果树,一排连着一排,湿漉漉的砾石在你的脚下滑开,苹果树的叶子在窃窃私语,喋喋不休。她嗅着空气,你在想她发现了什么气味:是天气的,季节的,或者某天某个时刻的味道?她在微风里摆弄着发稍,头发梳得高高的。你所珍爱的、遮挡过她眼睛的金褐色的鬈发不见了。
你的果园沿阿尔德和沃尔河的堤岸向东呈扇形分布,河面很是宽广,但水有点混浊,海鸟在上空自由地翱翔,沿着河岸搜寻着食物。
河水缓缓流淌着,水里又是另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河流挟带着泥浆,不断分汊,形成一道道迷宫似的河道——有些是自然形成的,有些是人工拦造的。穿过荆豆丛生的地面,可以看到遥远的河岸边的土地,那里太过狭窄了,简直无法耕耘,于是古老的沼泽一直留存到现在。高大的、密密的芦苇把海滩边的防波堤、木板路和破旧的颓墙都塞满了。
她忽然转身钻进了草丛。她弯下腰,把红裙从小腿上卷起来。你问:你这件裙子是从哪里来的?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但她的回答却是:“我——我——我——”
她脱下鞋子。
“你想做什么?”
“趟水呀。”她拎起衣裙的一角,把长袜从光滑的褐色长腿上褪下来。
潮水退了,厚厚的淤泥露了出来,是巧克力一样的褐色。
“这里太危险,有流沙。”你告诉她,知道她也明了这一点。
她仍然心不在焉地把脚趾陷进了柔软的泥浆。
“要是我没回来,”她说,“那我就是游泳去了。”
“不,”你紧张地劝阻她,“别那么做!危险,不要这样!”
你站在那儿,看着她把脚涉人浅浅的水里,缓慢地向上游走去,小腿在哗哗的水里往前走着。当她离开后,你漫步到水边,研究她在泥巴上画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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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话,那是马歇尔麦克鲁汉的书里的一句话:
“恐惧是任何现实社会的正常状态,因为在这种状态下,各个因素任何时候都相互影响着。”
来复枪的子弹从远处岸边的芦苇丛里射出来,射中了你的胸口,你没有倒下。这突然的袭击,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整个世界,撤消了肉体的制约,释放了你,你的种族、她的种族——所有的种族,一起融入这个从来不太陌生,也不太熟悉的世界。
你甚至没有摇晃。
你站在旷野中,看着破旧的废弃风车,听那急速的水流声,它们的低语和苹果树叶的婆娑声,繁复的声音啊,各不相同的声音。你看见远远的.一个拿着来复枪的影子从一堵断墙后跳出来,消失在芦苇丛中。
你的喉咙哽着,向后倒去,倒在地上。她飞快地向你跑来。
她的裙子脱掉了,头发也放了下来。你顺着发丝抚摸,发现它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你又看到了那一缕金褐色的鬈发。你顺着发丝往下抚摸她的脖子、她的胸脯,心里感觉很害怕。你正想开口讲话,一股血从你的喉咙里涌了出来。
她用手臂紧紧地抱住你,把你抱起来,抱了一会儿。“别动。”她说。她哭了,用她的人民的那种柔和而平静的方式为你而哭。
你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她开始歌唱。“我恨你,”她唱道,“我恨你,哦,我多么恨你!”
是歌唱,抑或是哭泣,你无法分辨。
毕竟,你来自遥远的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