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的阿尔德河和沃尔河点缀着单调的乡间风光,灌溉沟渠和经过精雕细琢的笔直河道——窄得能跳过去——相互交错,土地被古老的沟渠和长满草木的弓形湖划分开来,如谜如诗般玄妙,好像有人揉皱了土地,然后又随意抚平了一样。
他们经过一座浮桥,一条狭窄的车道延伸到康妮的家门口。
前门上画了一个符号,大概是不满的工人或者抗议者捣的鬼:
Qit
eaht①
字体虚弱无力,这在意料之中:对于写字的人来说,文字并非信息的载体,只不过是一种图案。
【① 本来是quitearth,但字拼错了,书写也不合规范。表示出自处于文盲状态的地球人之手。】
虽然她不识字,但也能看出这不是门上固有的字。“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他沉思了一会,说:“这是他们现在的口号。”
“他们是谁?”她问他。
“这上面写着‘离开地球’。”他用打击肢刮擦着涂鸦,但是刮不下来。
深秋时节,太阳落山很早。这是他们共度的第一夜。
他们坐在房子前面的轻便折椅里,在黑暗之中喝着苹果白兰地。明亮的灯泡投下一圈暖意,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力,像一阵寒战。
“给我读一篇小说吧。”她说。
于是他开始读起来。他心想,不知她是怎么忍下来的:他把R全都发成了V(R这个字母他发不出来,除非他把舌头卷起来,但那样做让他有点下流的感觉),更别提他用Z代替了那美妙的无法模仿的W了。妨碍他的不只是他自己的语言习惯——他的族人是所谓的沙漠民族诺维尔人,众所周知,他们的口音虽然流畅却极端的单调乏味——还有生理构造方面的原因。
他研究着她的唇线,想像着她灵活自如的舌头,她的牙齿,它们的——
又怎么了?哦,“奶油黄。”他笑了一一但是以人类的耳朵听来,那完全是一种恶毒的嘘声。
丽贝卡吃了一惊,她转身朝着他。在温暖的灯光下,她的虹膜成了灰褐色,冷得像水下的石头。
他如坐针毡,更不敢提刚才想抚摸她额前鬈发的企图了。
(在感官王国里,异性是对自身的奖励。)
他明白了,她发现了他刚才的冲动。
他不知道她以前是否和他的某个同族发生过关系,他隐约地怀疑这会不会让他成了“同性恋”。
与普沙的女人相比,丽贝卡的生理特征更接近于他。普沙的女人不是双足的,只是在最近的进化历史中,才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她们的开化来得很突然,带着创伤性,由怀孕触发,寿命因为生育而缩短。她们具有简洁明了的符号思维能力,因此有了使用语言的可能一旦是她们语言的发展时间很短,只来得及形成一种单调的语言,智慧的闸门便在她们心中落下了。
丽贝卡坐在椅子里,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抚摸他眼睛周围的羽毛。她手臂的光滑线条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于是内心也平静了下来。他是第一次触摸她光洁细嫩的皮肤。他伸出手去,用粗大的手掌温柔地摩挲着她额前的鬈发。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哈德姆哈德拉的叫喊声从草地的另一端传过来,那种诺维尔低地口音让他隐隐有些厌恶:
“嗨,康妮,你躲到哪儿去了?”
于是,接下来的整个夜晚都被哈德姆哈德拉的唠叨的说教给占据了。哈德姆哈德拉长得精瘦结实,似乎有满肚子的道理要从瘦削的身体里挣扎而出,他唠叨着普沙文化与人类文化奇怪的差异和相似之处——好像普沙人跟人类竟是同根一样。
以教导康妮人类习俗的名义,哈德姆哈德拉用他的废话对丽贝卡来了一番狂轰滥炸。
康妮刚才所感受到的那种夜晚的激情与颤栗,在哈德姆哈德拉的不知疲倦的舌头的喋喋不休之下,一点点消散了。
丽贝卡平直地躺在椅子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黝黑,充满厌倦,手臂细长而白皙,就像被海水浸泡过的木头一般。
“撇开身体上的细微差别不谈——”哈德姆哈德拉在康妮的苹果白兰地的作用之下,变得越来越像个哲学家,“自然的无限变化似乎仅仅是让人目不暇接的缀饰,就像你的诗中所写,亲爱的——叫什么来着?‘大鱼,小鱼,红鱼,蓝鱼,’是的,是的,是的!但它们都是有血有肉的鱼,都是鱼,不是吗?我们去过的每个行星都有:鱼,鱼,鱼!还有鸟,还有甲壳动物,有昆虫,每一样东西都是陌生的,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异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