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叫约翰范德。他有一头白发,鼓鼓的小腹,隐形眼镜周围泛着淡绿色。他边看着老爷递给他的小饰板,边说:“真漂亮……我听说了。做这木雕的是你的机器人,就是你带来的这位?”
“没错,是安德鲁做的。对不对,安德鲁?”
“是的,老爷。”安德鲁答。
“你会花多少钱买这东西,约翰?”老爷问。
“我不敢说,我不收集这种东西。”
“你信不信有人出两百五十元向我买这小玩意?安德鲁做过一组椅子,卖了五百元。现在我们在银行有二十万元,都是安德鲁的作品赚来的。”
“老天啊!他让你变成富翁了,吉拉德。”
“一半,”老爷说,“另一半存在安德鲁马丁的户头里。”
“这个机器人的户头?”
“是的,我想知道这样是不是合法。”
“合法?”范德律师向后一仰,椅子立刻发出吱吱声。“这种事没有前例,吉拉德。当初开户的时候,你的机器人怎么签署那些必要的文件?”
“他在家里签好名字,我再把签名拿到银行去。我没有带他本人去银行。你看,还有没有什么该注意的?”
“嗯——”范德双眼失神地沈思片刻“我看,可以设立一个信托基金,以他的名义处理所有财务,这样一来,就给了他一个保护网。除此之外,我的建议是以不变应万变。反正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阻止你,将来假如有谁反对,就叫他去告吧。”
“万一真的有人告了,案子你会接吗?”
“为了佣金,当然会。”
“多少?”
“跟这个差不多。”范德指了指那块饰板。
“很公平。”老爷说。
范德转向机器人,咯咯笑了几声。“安德鲁,有钱让你高兴吗?”
“是的,阁下。”
“你打算怎么花?”
“用来支付本来由老爷付的钱,这样就能节省他的开销,阁下。”
〔五〕
花钱的机会来了。修理费相当昂贵,更新零件的花费更是惊人。这些年来,新型机器人陆续出厂,老爷十分注意这方面的发展,务必让安德鲁获得所有优秀的新装置,希望他成为金属之躯的完美典型。这些钱全记在安德鲁的账上。
安德鲁坚持这一点。
只有他的正电子径路原封未动,老爷坚持这一点。
“新的那些不如你的好,安德鲁。”老爷说,“新的机器人毫无价值。那个公司学会了把径路造得更精准,更一板一眼,更万无一失。新的机器人不会起变化,他们专门执行设定好的任务,从不会出岔。我比较喜欢你这样子。”
“谢谢你,老爷。”
“这可是你的功劳,安德鲁,你别忘了。我打赌那个机器人专家认真看了你一眼以后,就马上终止研发广用径路了。他不喜欢不可预测的东西……你知道他为了想把你带回去研究,对我开过几次口吗?九次!不过,我可是一次也没松过口。现在他总算退休了,我们终于能过几天太平日子了。”
如今,老爷的头发日渐稀疏花白,面部肌肉逐渐松弛,安德鲁看起来反倒比刚进家门时好得多。
夫人早就搬到欧洲某处的一个艺术家社区,大小姐则在纽约成了诗人。她们有时会写信来,但写得不勤。小小姐结婚后住得不远,她说她不想离开安德鲁。后来她的孩子“小少爷”诞生,她还让安德鲁拿奶瓶喂小少爷喝奶。
安德鲁觉得,提出那个要求的时机到了。添了一个外孙,老爷心灵的空缺应该可以填补。这时候对老爷提出那个要求,可能不算太自私。
“老爷,真感谢你准许我照自己的意思花钱。”
“那是你自己的钱,安德鲁。”
“是你自愿给我的,老爷。没有哪条法律阻止你把那些钱全部据为己有。”
“法律不能鼓励我做不对的事情,安德鲁。”
“扣除所有的花费,再扣掉税金,老爷,我现在有将近六十万元。”
“我知道,安德鲁。”
“我要把这笔钱给你,老爷。”
“我不会拿的,安德鲁。”
“我想用它来交换一样你能给我的东西,老爷。”
“哦?什么东西,安德鲁?”
“我的自由,老爷。”
“你的……”
“我希望买回我的自由,老爷。”
〔六〕
事情没那么容易。老爷立刻面红耳赤:“你在说什么!”随即转身大步走开。
小小姐以强硬而严厉的态度说服了他,而且是当着安德鲁的面。三十年来,在他们家,无论事情是否跟安德鲁有关,没有人会避着安德鲁讲话——他只是个机器人。
她说:“爸,你为什么觉得这是对你的侮辱呢?还他自由,他还是会待在这里,还是会忠心耿耿,他无法违背,那是他的本能。他要的,只是口头上一句话,他希望被称为自由人。这有那么可怕吗?他还没有赚到吗?其实,他跟我讨论这件事已经有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