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宾的食物包括自动贩卖机出售的三明治、巴基斯坦外卖,还有煮咖啡。我从来没看见过他吃别的东西。我们在四号楼的一个狭窄的店子里吃萨摩萨饼②,就在柜台和厕所门之间塞进去的一张塑料桌子上。鲁宾吃了十二个萨摩萨饼、六块肉和六道素菜。他进餐时专心致志,一道接一道,甚至没顾得上擦自己的下巴。他十分喜欢这个地方。他讨厌那个希腊店员——这种厌恶是相互的,是一种真正的人际关系。如果那个店员走了,鲁宾可能就不会再来了。那个希腊人盯着鲁宾下巴和夹克上的碎屑。在萨摩萨饼之间,鲁宾也向他投去深探的敌意,眼睛在钢边镜枢里肮脏的镜片后眯缝着。
【① 肾上腺素红:在肾上腺素氧化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化学物质。】
【② 萨摩萨饼:一种源自印第安人的半圆形小炸卷饼。】
萨摩萨饼是晚餐。早饭是惨白的面包上的鸡蛋沙拉,通常装在奶白色的塑料三角袋里,放在六小杯毒药一样浓的咖啡上。
“你没看到本质,凯西。”他透过印满指纹的镜片凝视着我,“你一点儿都不会水平思考①。你只懂得看手册。你以为她是为了什么?性爱?更多的成功?一次环球旅行?她超越了一切。这就是她为何如此之强的原因。她超越了这些。为什么《沉睡之王》这么畅销?为什么那些孩子要买它?为什么他们相信它?其实原因孩子们都知道。他们回到‘市场’去,在火堆旁边暖暖屁股,想想今晚在哪儿睡觉。他们相信它。这是八年来最好的软影②。格兰湖一个商店的老板说这玩意儿比他妈的什么都好卖,还说无数人都抢着要进货……她如此受欢迎,就是因为她和那些孩子是一样的,比他们还像他们。她知道这点,伙计。没有梦,就没有希望。你看不到那些孩子身上的枷锁,凯西。不过越来越多的孩子都开始明白,他们哪儿也去不成。”他从下巴上刷下一块油油的肉,还剩下三块,“所以她就唱出他们的心情,说出他们的想法,为他们编织一幅美丽的图画。然后她就用赚到的钱给她自己买了条出路。没了。”
我看到从窗户上掉下来一滴一滴大个儿的水珠,窗上还有冷凝形成的条纹。在窗外,可以看到一辆被拆了一半的拉达车③,轮子被取掉了,轮轴倒在人行道上。
“有多少人像丽丝一样做了这个,鲁宾?你知道么?”
“不会太多。不好说,因为大多数都是我们以为死得舒舒服服的政客。”他露出滑稽的表情,“这不是个好念头。不管怎么说,是这些人第一次尝试了这种新技术。对于多数亿万富翁来说,这还是太贵了,不过我听说至少有七个人做过。听说在温伯格的免疫系统彻底玩完之前,三菱公司就给他做了。温伯格是三菱在冈山④的杂种细胞⑤实验室的头儿。当然,他们现在的存货还是挺多的,我是说单克隆抗体⑥,所以这些传闻大概是真的。还有隆格雷,那个法国小子,小说家……”他耸了耸肩,“丽丝当时没有钱做这个。就是现在钱也不够。不过她选对了地方,选对了时间。她要死了,她到了好莱坞。他们已经可以看到《沉睡之王》导致的后果了。”
从伦敦来了一支乐队,成员是四个骨瘦如柴的小孩,他们就像上够了油的机器,狂热地追逐时尚,而且完全没有情感。我在“自治领航”把他们排成一列,让他们坐在一模一样的白色“宜家⑦”办公椅里,在他们的太阳穴上涂上导电膏,把电极粘上,给他们放了《沉睡之王》的未加工版本。他们感觉完以后,全都开始说话了,用一种艺术家的秘密语言,完全忽略了我,四对苍白的手在空中摇晃,劈砍着空气。
我只能听懂一点儿,但这已足够让我感觉到他们很激动。他们一定很喜欢这个。然后我拿起我的夹克离开了。他们可以自己把导电膏擦掉,谢谢。
那天夜里,我最后一次看见了丽丝,虽然我并没打算这样。
回“市场”去的时候,鲁宾正在进餐,发出的声音很大,红色的尾灯反射在湿润的鹅卵石上。“市场”以外的城市是一座光的雕塑,一个谎言。在雕塑的底部,被丢弃的和被损坏的东西藏进垃圾里,而垃圾正像腐殖质一样生长着。
“明天我要去法兰克福,去做安装一个设备。你来不来?我可以把你写成是技术人员。”他在磨损的夹克里耸了耸肩,“没法给你钱,不过可以给你付机票,如果你想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