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自己要放松。
垃圾在“市场”四周的钢桶里燃烧着。天空仍飘着雪。孩子们在火边挤作一团,像得了关节病的乌鸦,左右交替地不停跺脚。风抽打着他们黑色的外衣。在费尔威尔①的卖弄艺术的贫民区里,某人没干的床单在晾衣绳上冻冰了。在昏暗的背景下,粉红色的方块床单看起来很显眼,甚至让天上碟子一样的月亮和方形的太阳能电池板都相形见绌。生态学家的直升机的螺旋桨在天上转来转去,抗议这个城市修建起越来越多的水电站。
鲁宾穿着溅上油漆的套靴,拖着沉重的步子,把大脑袋塞进过大的工作服夹克里。有时某个驼背的少年会在我们经过的时候认出他,说他就是那个制造了那些疯狂东西的人,包括机器人,还有其他的一些臭狗屎。
“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我们在桥下准备到四号楼时,他说,“你是那种老是看手册的人。人们做的任何东西,任何技术,都会有一些特定的目的。目的就是要造出有人已经明白了的东西。但如果是一种新技术,那它就会打开那些以前谁都没有进入过的新领域。唉,你怎么就不玩玩那玩意儿。它完全不一样。你就看人家用那玩意儿造出你从来没想过的东西,比如说丽丝,然后你自己觉得那很好玩。”
“她不是第一个。”车辆的声音从头顶上经过。
“当然。不过她是你见过的第一个他妈的把自己转化成硬编码②的人。自从某人那么做了之后,你就开始睡不着了。就是三四年前,那个谁,那个法国小子,那个作家?”
“我真的没想过这个,没多想。我认为那只是个小花招,一种模式识别③……”
“他还在写东西。奇怪的是,只要那部主机没被谁弄垮,他就会一直写下去……”
我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过硬编码不是他自己,对么?那只是个程序而已。”
“这点很有趣。但很难讲你是否正确。不过,有了丽丝,我们就可以知道了。她不是个作家。”
全在那里。《沉睡之王》就锁在她的脑海里,如同她被锁在她的外骨架里一样。
【① 费尔威尔:温哥华的一个区。】
【② 硬编码:直接写进程序中的数值或行为,很有可能出现在多个地方,而且不能被轻易修改。】
【③ 模式识别:人工智能科学的一个分支,与观察的分类和描述有关。模式识别的目标是在既有知识或者从模式中提取的统计学信息的基础上,对数据进行分类。】
经纪人给她签了一张单子,从东京带来了一个制片组。她告诉他们,她想让我作剪辑师。我说不行。马克斯把我拖进了他的办公室,还威胁说要把我当场炒掉。如果我不参加的话,根本没有理由在“自治领航”的工作室里工作。温哥华从来就不是世界的中心,经纪人想要带她到洛杉矶去。对马克斯来说,这意味着一大笔钱,还可能会让“自治领航”扬名四海。我没有办法向他解释为什么我会拒绝。这太疯狂了,太个人主义了。不过马克斯是认真的。他没有给我任何选择。我们都知道,丢掉了这个工作,我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只能回去,回到他那里。于是我们对经纪人说,我们商量好了,由我作剪辑。
经纪人笑了,露出满嘴的牙。
丽丝掏出一个装满威兹的吸入器,狠狠地吸了一口。我想我看到那个女经纪人的眉毛夸张地往上一扬,不过这就是她最严厉的责备了。协议签好了,丽丝基本上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丽丝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们用了三周时间,把基本的录制工作完成了。我找到了一堆理由不去鲁宾那里,甚至自己都相信了其中几个。她还待在那里,尽管经纪人不大高兴,因为他们认为那儿太不安全。鲁宾后来告诉我,他让他的经纪人给他们打了电话,并把他们骂了一顿。不过后来他们就没再怎么担心了。我不知道鲁宾也有经纪人。我很容易忘掉那个时候鲁宾史塔克比我认识的其他所有人都有名这一事实,当然丽丝以后可能达到的知名度也不会超过他。我知道我们在做一个很强的东西,但你永远不会知道它能够强到什么程度。
不过我在“自治领航”的时候很有精神。丽丝太棒了。
她就像是为这种存在形式而生的一样,虽然在她出生的时候,还没有技术能够实现这种形式。你看到这样一种事情,就不禁会感到好奇:历史上究竟有多少位杰出的艺术家是默默无闻地死去的?这些人可能永远不会成为知名的诗人、画家或是萨克斯演奏家,但他们的体内具有某种“精神波形”,正等待着线路的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