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的第一个东西是昨天晚上我从“自治领航”那里常过来的便携式快扫模块。她被外骨架拖着,和刚才一样,用模特走台的方式,穿过了布满灰尘的地毯。因为她在派对上被撞了一下,我可以听到外骨架在搬动她的时候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响声。她站在那里,注视着快扫模块。她那样站着时,我可以透过磨损的黑色皮夹克,隐隐约约地看到外骨架上的肋骨。她得了某种病。不是那些谁都不知道是什么病的老病,就是那些明显由环境问题导致的新出现的病,这些病还没有定名字。如果没有外面那层骨架,她动都动不了。那层骨架连接到她的大脑里面,形成一个肌电界面。看起来很脆弱的聚碳支柱用来移动她的手臂和腿。一个更精妙的系统驱动着她瘦瘦的手,那是某种内置电极。这时,我不禁联想到高中实验室录像里青蛙那抽搐着的腿,然后我突然开始讨厌自己。
“这是快扫模块。”她用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遥远的声音说,我感觉威兹的药力可能在减退,“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剪辑师。”我回答道,关上我后面的门。
“这很好,”她笑道,“你搞剪辑。在哪儿?”
“在一个小岛上。叫作‘自治领航’。”
她转过身来,把手放在翘起的臀上。她摇摆着——被摇摆着——威兹、仇恨和对强烈性欲的笨拙模仿从她被泪洗过的灰色眼睛里射出,刺痛了我。“你想跟我做么,剪辑师?”
我感觉又被鞭打了一下,不过我不想承受它,一点儿也不想。所以我从我用来走路、说话、动来动去的身子里被啤酒毒害的最深处抛给她一个冷眼,然后吐出一句话:“就算我做了,你能感觉到么?”
又一下鞭打。她大概眨了眨眼,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能,”她说,“不过有时我希望观察别人做。”
她在洛杉矶死了两天以后,鲁宾站在窗边,看着雪飘进福溪里。“你真没和她睡过?”
他的那些“推我拉你②”之一,一个带着滚珠轴承的艾舍尔蜥蜴,在我面前以一种卷曲的方式爬过桌子。
“没有。”我说。这是真的。然后我笑了,“不过我们一起直接联线了。第一天晚上。”
“你疯了,”他说,声音里带着赞扬,“这会弄死你的。你的心脏可能会停掉,你的呼吸可能会停止。”他转过头,对着窗口,“她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我们联线了,直联的。
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如果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会说我是个剪辑师,做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专业。
但真相远不止于此。
在这个行当里,我恪守法律,从来不做黄色内容——我们把未加工的产品叫“干梦③”。“干梦”是一种神经输出,但它产生于常人只有在梦中才能达到的意识层次。不过艺术家——在“自治领航”与我共事的艺术家——可以突破表面张力,潜入“荣格④之海”,最后带回梦来。简单地说就是这样。我估计已经有艺术家通过某种方式这么做过了。不过,神经电学可以让我们感知他们的体验,而网络会通过线路把整个梦弄出来。接着,我们就可以把梦包装好,卖掉,让它们流通到市场上。
【① 威兹:作者虚构的一种兴奋剂毒品。】
【② “推我拉你”:英国小说家休洛夫汀在小说《怪医杜立德》中虚构的一种有两个脑袋的美洲驼。这里指鲁宾制造的 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动物。】
【③ “干梦”:与“湿梦”(性梦)相对。】
【④ 荣格: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奠基人,从事关于潜意识的研究。】
通常我在一个工作室里得到未加工的材料,这些东西已经被价值几百万美元的导流片过滤过,我甚至都可以不用与艺术家见面。如你所知,我们卖给消费者的产品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可以说已经变成了艺术品。但还是有一些人,天真地以为自己会喜欢和他们所爱的人直接联线。我估计很多青少年都试过一次。当然,如果要这样做,其实很简单:Radio Shack①会卖给你机器、电极,还有一捆线。不过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而且我得坦白承认,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这样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这样做。
但是,我知道我为什么和她这样做。我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墨西哥蒲团上,猛地把光学插头插进她外骨架的脊柱上的一个插槽里。插槽高高的,在她颈项的基部,被黑色的头发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