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迈逊抱怨起来:“开枪,我们完蛋了,伯克哈特。啊,你为什么要那样干呢?我们本来是可以逃掉的。我们本来是可以到警察局去的,那我们实际上就会离开这个地方!我们——”
伯克哈特充耳不闻。他半跪在女孩身边。她面部朝天躺倒在地上,手臂四处乱抓。既不见血迹,又不见伤痕。而她躺的那个姿态是任何活人都无法办得到的。
不过,她并没有死。
她没有死——伯克哈特僵在她身边,心里想着:她也不是活的。
脉搏不见跳动,但伸展开的手指里传出有节奏的滴答声。
没有呼吸的气息,但却可听见一种哧哧的声响。
她双目圆睁直逼伯克哈特,目光中并没有恐惧或者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深刻的同情。
她奇特地动动嘴唇,说出:“不必——担心,伯克哈特先生,我很好。”
伯克哈特瞪着眼睛站立起来。本来应该血流如注的地方,却呈现出明显的机械损伤,还有薄薄的金属铜线圈露了出来。
伯克哈特舔舔嘴唇。
“你是机器人,”他说。
那个女孩吃力地点点头。扭曲的嘴唇中吐出:“我是。你也是。”
斯迈逊含糊不清发出一种声音,然后走向桌旁,眼瞪着墙坐了下来。伯克哈特在散了架的机器人身旁踱来踱去,一语未发。
“对不起,”她说道,“子弹击中的地方就是神经中枢所处的位置。这让我很难——控制身体。”
伯克哈特不由自主点点头。都是机器人。他既然清楚这一点,一切便都明白了。事后聪明是不可避免的。他认为,他对催眠术,火星人以及更为奇特之物——白痴性的生命,有种神秘看法,因为事情不言而喻:造出机器人来执行任务更为合适而且更为经济。
事情的真相就在眼前。自动化的工厂,仿制的人脑——为什么不会将人脑变成具有人性特点的机器人,赋予它原来拥有者的特性以及形式呢?
它会知道它是机器人吗?
“我们所有人,”伯克哈特说,没有意识到自己大叫出声,“我的妻子、我的秘书,还有你以及邻居们,我们大家都一样。”
“不,”声音更有力了,“我们所有人都不尽相同。我选择了它,你知道。我——”这一次抽搐的嘴唇不再是神经质的杂乱无章的扭曲,“我是丑女人,伯克哈特先生,而且已经近六十岁。生命不再啊。所以当多钦先生给我提供一次机会,使我能像一个美貌女孩一样生活时,我是何等高兴。请原谅我,尽管有不便之处,但我真是高兴。即使当我在这儿时,我的肉体仍在活着——它沉入睡乡。我也可以回归肉体。但我从来没有那样做。”
“那我们别的人呢?”
“有不同之处,伯克哈特先生。我在这儿工作,我执行多钦先生的命令,收集广告试验的结果,监视你还有其他人依照他的命令生活的情况。我这样做是我的选择,而你无法选择。因为,你明白,你死了。”
“死了?”伯克哈特惊叫起来,叫声凄厉。
碧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他明白这不是谎言。他控制住感情,他对控制他感情、控制他流汗、控制他吃饭的精密机械感到十分惊奇。
他说:“对了,我梦中发生过爆炸。”
“那不是梦,你是对的——是爆炸。爆炸是真的,是由这家工厂引发的。贮存罐炸了,爆炸时没有达到的效果,不久之后由烟雾实现了。在爆炸中几乎每个人都死掉了,有2.1万人。你跟他们一块儿死去,那便是多钦的丰功伟绩。”
“王八蛋!”伯克哈特直骂。
扭曲的肩膀以可笑的优雅姿态耸动了一下。“啊!你去了,你以及所有其他人都是多饮所需要的——整个城镇,美国的一个完整的部分。变换一个死人脑子的模式像变换活人的一样是轻而易举的事。轻而易举——而死人无法否认。对,这需要工作和金钱——城镇瘫痪了——但有可能重新把它建立起来,尤其是因为没有必要在细节小事上一丝不苟。
“已建立起的房舍中人脑已完全被毁,里面已经空空荡荡,地下室也不必修理得太好,街道则更无所谓。不管怎样,时间才只延续一天。同一天——6月15日——重复一遍又一遍。如果有人发现什么地方出了小毛病,这样的发现将不会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破坏试验的效力,因为一切失误在午夜时分都会掩盖起来。”
那张面孔勉强露出笑意:“这就是那个梦,伯克哈特先生,6月15日这一天,因为你从未真正过过这一天。这是多钦先生赐予的一个礼物。是他赠给你们,后来又在午夜收回的一个梦,那时他对你们众人对广告产生的不同反应进行总的统计。维修人员便穿过这个城市的地道,用小小的电子排水管将新的梦幻洗掉,接着梦幻便重新开始,还是6月15日。
“还是6月15日。这是因为6月15日是你们活着的人所能记起的最后一天。有时候,维修人员忽略了一些人——比如他们忽略了你,因为你待在你的船下边。但这没有关系,被忽略的人将被识别出来,如果他有所表示的话——如果他们没有表示,那就不会影响试验。但他们不会使我们耗尽心血,我们为多钦工作的都不会。动力一被关掉,我们就会像你们一样入睡。不过,我们醒来时却仍然具有记忆力。”那张面孔在扭曲中狂呼,“但愿我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