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迎面走来,灌木丛在脚下颤动,均匀的喘息声渐渐近了,远处传来了小铃当的响声。他跨过漂石,站下来等待着。他不担心发生什么意外的不幸,因为他知道他可以随时飞起。
不知是什么又黑又热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想摆脱,于是向空中飞起,但已经迟了,他发现那里也是令人窒息的,如同薄雾中的灯光,红红地、模糊地充满了整个空间,并向地面压下来。他用手指抓这令人窒息的东西,用脚胡乱踢去,但手好象陷进了乱泥塘一样,而脚不知道被谁牢牢地按住。
“你倒是安静点!”他在朦胧中听到有人这样说。“不要动得这么厉害,醒醒吧!”
一场梦醒来,他看到自己躺在病房里,两个邻床患者分别抓着他的手和脚。
“放开我。”他低声说道。
“别难过,尼古拉,”邻床病人说,“一切都很顺利,这是麻药的作用在慢慢消失。闭上眼睛吧。”
于是他又顺从地睡着了,这一次没有作梦。
很快他就能下床走动了,伤口也愈合了,并且剃光了的头上长出了头发,但只有头痛并没减轻。关于这一点,他问过医生,他们安慰他说,这种情况在手术后前几个星期内总是有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肿瘤被切除了,现在最最重要的是要有忍耐力。
尼古拉自己也认为一切都会很正常,根本没想会有什么坏事。但疼痛仍在折磨他,常常眼前发黑,勉强支持着不至于摔倒。
姬娜来了,她无微不至地关怀他,故意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一边给他桔子吃,一边煞有介事地讲着他们如何在近期内就会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很想绘画,因此十分想念他的房间、那油彩发出的气味及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作为恢复健康的人,医院给了他一些任务,让他为医院画墙报和保健通讯,他极为认真地做这些工作,并根据记忆为自己画一些草稿。他想把自己的梦描绘出来。
过不久他头上的绷带被拿掉,允许他出院了。一位教授同他谈了一会,向他说明改变一下生活方式的重要性,告诉他应该服用哪些药,并且说最主要的是不要有精神负担。
其实他毫无精神负担,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不快之感,似乎大家都在骗他,同他谈话时把他看成无知的顽童。更糟糕的是,他似乎听出大家是在把他当作不可救药的病人看待。
姬娜租了部汽车把他送回了家。他简直认不出自己的房间了。女人的手使它面貌全新,速写簿挂在墙上,画架被挪到窗前,地板被擦得格外干净。简直叫人不忍踏上去。
‘我的‘秩序’哪里去了?”他伤心地说。
姬娜就此留在了他身边,而他这个习惯于独身生活的人有她在眼前反而感到很不自然,与此同时她那无限同情和关怀又能给他强大的安慰。
夜里,他总作梦,梦见有个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追赶他,而他的身体仿佛是泥塑的,总觉得一块块地在坍塌、倾倒、脱落。他只好停下来,把手、脚、头安到原处,但它们重又脱落下来。这连续不断地塑造自己的过程,弄得他疲惫不堪,甚至白天也摆脱不了这种萦绕不休的感觉。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使他才略感轻松,那就是绘画。因此他便无休止地为自己画像。他的自画像不招人喜爱,有时甚至是奇丑的,犹如是在无数哈哈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姬娜不安地注视着他,劝他终止这项工作,多休息,躺一会儿或散散步。她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这样缠绕着他,她认为他有轻度的精神病,他听了也不向她作任何解释,总是在疼痛平息之后才停止工作。
有时他也出去,到花园里散散步,散散心。往往引起他的气愤,他很厌恶邻人们深表同情的目光和背后传来的悄声议论。
有一次他听到什么人在背后说:“可怜的人!已病入膏盲。不会活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