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终于来了一位教授,给他作了检查。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愿意做手术吧?”
“有什么办法呢,”尼古拉说,“如果需要的话……”
“你那里长了个瘤,”教授慢条斯理地说,“很可能是良性的。我们把它切除,你就不再头痛了。最主要的是不要害伯,要有信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其实,我根本就没怕,瘤子就瘤子呗。”
“那么,好吧,星期三手术时再见吧。”
星期日姬娜来了。他走到医院花园,来到她身边,他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们吃着硬核桃,并把坚硬的核桃皮整齐地装进口袋里。姬娜沉默着,简直就成了完全另外的一个人,因此尼古拉比平时话多了些。他显得有些神经质,回忆着老朽的笑话,大声笑着,笑声之大简直超过了两个人。
“你怎么发起愁来了,你这快乐的小鸟?”他终于忍不住地问。“你难道真的在为我担心吗?算了吧,不值得!这是很平常的手术,我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不过他们得给我剃光头,那我可就难看死了。”
“这是非常严重的。”她说。“你自己并不懂得这该有多么严重。”
“而我一定能活过来。我还能到哪去呢?”
她没回答,仍然沉默着,沉浸在自己忧郁的思绪中。所以尼古拉想,她可能比他了解的实情多,因此更加为他担忧。
“不要悲悲切切地,”他说,“别老早地就为我送葬。这里的医疗效果很好。”
“从今天起我就住在你家里。来吧,把钥匙交给我。”
这事发生得如此突然,尼古拉简直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该开个玩笑还是应该沉默。
“你的自由怎么办呢?”
“我的自由在于我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想住在你家,就一定到你家去住,明白吗?”
“那好吧。不过不要改变我家的‘秩序’啊!”
他躺在一张狭窄的手术台上,上面有许多灯照射着。动脉被刺了一下,一个蒙着绿纱布的人向他弯下腰,用满是碘酒味的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皮。
他想用手抓住手术台,免得倒下去,但被绑着的手掌心朝上,所以他只用手指抓了抓空气。他的头脑里昏暗了,一阵阵吱吱作响,终于从侧面发出一小点亮光,他看见了遥远的天空。他在绿色平原的上空飞翔,耳边是呼吁的风声,下面有一群摇着铃的小人在追赶他,他愈飞愈快,追逐他的人落在后面。他晓得自己是在梦中,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错觉,他把梦中茫无边际的臆想当作了现实。他试图着陆,但还不知道怎样降落下来,只是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他过去从不曾跳过伞,大地倒转过来的感觉使他很惊讶,并且很不舒服。布满点点金星的蓝天似乎翻到了脚下,看去它仿佛很坚实,可以在它的上面行走。他把手臂张开又合上,张开腿,把膝盖弯曲起来,直到他学会了在空中掌握身体的平衡。当他挺直了身体向下眺望时,发现平坦的草原变成了一堆堆巨石和几处高耸的峭壁。地平线已经近在咫尺,但附近竟看不见一朵浮云。他又一次试图着陆,这并不是因为飞行使他感到疲劳了,恰恰相反,他并没消耗多少体力,他不过是好奇地想知道下面是什么样的陆地,居住些什么人罢了。
看来控制飞行也并作难事,只要集中精力下降,努力使飞行速度放慢,身体便立刻服从指挥。他迅速下降了,峭壁向他扑来,在距离地表二十米时他恐惧了,怕自己摔得粉身碎骨,他旋即向上飞去,从高处开始逐渐降低,取了个垂直角度,轻轻地蜷起了膝盖,落在满是漂石的地面上。松散的砂子使他的脚感到凉爽,头昏目眩,右边太阳穴的深处血管咚咚地跳。他用手摸了摸太阳穴,在长长的头发下摸到一个坑,似乎那里没有骨头,皮下直接就是蠕动着的大脑。在这个坑的边缘上清晰地摸到圆滑的伤痕。
“我不是在躺着吗,”他想,“是啊,我现在肯定是躺在手术台上。”但这种思想并没使他惊讶,梦就是梦,不管作什么样的梦,给人的印象总是很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