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子!”我对着她的耳朵喊。
我的妻子看着我,她的双颊涌起一阵红潮。她抬起一只手,抹抹打了结的头发。
“你又来了?你实在是不该来的。”
“我没法儿不来。”
正在照管五金店的女老板看到了我。她装作漠不关心地转移了视线,然后退回店里头去了。我对她的体贴感激不尽,我又向道子走近了几步,面对着她。
“你已经很习惯这个样子了吗?”
她尽最大努力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嗯。我已经习惯了。”
“昨天晚上下了点雨。”
她依然用大大的黑眼睛凝视着我,她微微点点头。“请别担心。我几乎没什么感觉。”
“当我想到了你,我无法入睡。”我仰起头。“你总是站在外面,在这里。当我想到这个,我就不可能睡得着。昨晚我甚至想,我应该给你送把伞。”
“请别做那样的事情!”我妻子眉头微皱。“如果你做出那种事情可就糟了!”
一辆大卡车从我身后驶过。我妻子的脸上蒙上了薄薄一层白灰,但她好像没有觉得烦恼。
“站着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为了不让我担心,她用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轻松地说。
我从妻子的表情和话语里查觉到与两天前不同的细微变化。似乎她的语言失去了一些优雅的美感,几乎没有感情的变化。从这样的界限以外看,看到她日渐失去表情,想想她以前的样子,使我愈加有孤独荒凉之感——机敏的反应,活泼明朗、丰富饱满的表情。
“这些人们,”我的目光在五金店上打转,“他们对你好吗?”
“啊,当然了。他们的心肠好着呢。有一次他们对我说,如果有什么事要做就告诉他们。不过他们还是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
“你不会觉得饿吗?”
她摇摇头。
“不吃东西比较好。”
原来如此。她无法忍受变成一棵男人苗,所以希望尽快迈过那个过程,变成一棵男人树,越快越好,最好一天就能完成这种转变。
“所以请你不要给我带食物来。”她盯着我。“请你忘记我。我想,当然了,即使不做任何特别的努力,我也会把你忘掉的。我很高兴你来看我,但之后会有更长久的悲伤。对于我们两个人。”
“你无疑是正确的,可是——”我对这个不能替妻子做任何事情的自己感到厌恶,再一次昂起自己的头。“但是我不会忘记你。”我点了点头。眼泪涌了出来。“我不会忘记。永不。”
当我抬起我的头再次望向她,她正用失去了一些光彩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的整张脸在微笑中发光,那微笑如同一个菩萨雕像。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微笑。
我感到自己好像正在做一个噩梦。不,我告诉自己,这已经不再是我的妻子了。
她被捕那天穿的一套衣服已经脏得可怕,满是折皱了。可是,带换洗衣服来是不被允许的。我的目光停在她裙子上的一个深色斑点上。
“那是血吗?出了什么事了?”
“哦,这个,”她带着一种迷惑的态度低头看那个斑点,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昨晚有两个醉鬼和我开玩笑来着。”
“这些恶棍!”他们的残忍令我怒火中烧。如果你拿这个告他们,他们会说,因为我妻子已经不再是人了,所以对她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他们不能做那种事,那是违法的!”
“不错。可是我是无法上诉的。”
而且,我当然也不能到去警察局告发。如果我这么做,我会被当成比那两个醉鬼更有危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