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拉到一起呀!”我喊着,已经快赶上她了。我抓住她的腰,手臂和她握到一起。“我们一起落下去!”我集中全力要跟她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体验搂着她的全部的滋味,以致较晚才意识到虽然在拉她摆脱月球,却使她又重新回落到月球上。难道我没有意识到吗?还是我从一开始就有了什么想法?我无法理出自己的思想头绪,却从喉中冒出了一句:“我跟你在一起待一个月吧!不,我靠着你待一个月!”我喊着,无比冲动,“我在你身上待一个月!”就在那时,我们落到月亮上,我撒开了手,我们一东一西摔在凉凉的鳞片上。
我抬起眼,以为就像前几次登月时那样,一定会看到我头顶上面的汪洋大海像一个无边的巨大屋顶。然而,此次虽然见到了它,却要高得多了,还有海岸线,礁石,海角;至于那几只船,就实在小得可怜;同伴们的脸已无法看清,他们的呼喊声也极其微弱。只有一个声音从近处传来,那是武贺德夫人的声音。她找到了竖琴,正抚摸着它,弹出如泣如诉的一支悲曲。
漫长的一个月开始了,月亮缓缓地围绕着地球转动,在这个悬在空中的星球上,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海岸,而是其深无比的汪洋大海,炽热的火山砾形成的荒漠,冰川覆盖的陆地,偶尔闪现出爬行动物的森林,飞流直泻切成的陡峭山石,沼泽地上的城镇,凝灰岩的大墓地,陶土泥浆的帝国……距离使一起都涂上一层相同的色调:从外边看去,每个形象都显得陌生。大象群和蝗虫群在平原上都显得一样铺天盖地,一样浓稠密集,以致无法区分它们。
照说我应该非常幸福:终于如愿以偿,只有我和她在一起,独享与武贺德夫人的亲密,而表弟所羡慕的月球成了我独占的领地;这一个月的日日夜夜,月球毫不间断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月球表面的乳汁以其酸甜可口的味道滋养着我们。当我们举目望去,那个养育我们的世界终于在我们眼前展现了它多变的形态,没有哪个地球人能看到如此景色;我们凝望月球那边的星辰,大大小小的,像是被天穹压弯了的枝上挂满的成熟了的亮果。然而一切都在更光明的希望的那边,对于我,这却是一次流放。
我只是在想念地球,是地球使我们每个人成为自己而非他人;而站在这个远离地球的地方,我自己似乎不是原来的我,她也不是原来的她。我渴望回归地球,担心会失去它。我的爱情之梦也是在地球与月球之间翱翔游动时就完成了,没有了地球的引力,我的爱恋只能集中在我对深感缺憾的一切的思念之情上,那个地方,它的周围,它的过去和未来。
这是我的感受。她呢?我一对此自问,就担心害怕。因为,如果她和我一样只知思念地球,就是一个好迹象,是我们终于达到相互理解的标志;但是,也可以是一切都枉费心机的表现,说明她心里惦念的只有聋子。然而,全然不是。她从未抬眼看过我们那个地球,只是在荒野中面色苍白地嘟嘟囔囔,没完没了,扶弄着竖琴,好像与月球的这个临时条件颇相融合。这能是我战胜了对手的标志吗?不!我输了,输得好无希望。因为她明白我的表弟的爱只在于月球,她所想的就是变成月亮,成为他所爱的物体的一部分。
月亮完成了它围绕地球一周的旋转,我们又再度回到金礁湾上方。当我认出这个熟悉的海湾时,真是惊恐万状:即使最悲观的预想,也没料到它会因距离加大而变小到如此地步。我的伙伴们在那一湾水面上又划船过来了,他们没有带梯子,因为是在是用不上了;但是几条船上伸出了一片长长的矛,每人挥舞着一支,每支长矛的顶端装了一只齿叉或四爪钩,也许是想最后一次抓住月亮的鲜乳酪,或者是给在这里的我们一点帮助。很快,事情变得十分明显,杆子不够长,不足以伸到月亮上;于是,杆子纷纷落下,显得那么短小,那么沮丧,飘在海面上;有几只船在这番混乱之中失去平衡,翻了个儿。就在此时,一条船开始伸出一支更长的竿子。要竖起它来需要非常缓慢的操作,因为竹竿很细,操作中的抖动会使它们折断。这种操作要有很大力气,而且要技艺精湛,才能使所有的重力垂直,不让小船倾斜失衡。
看啊!这竹竿的顶尖果真触到月球了!我们眼见它探过来,戳到鱼鳞片片的月球表面,并且停顿了片刻,似乎是给月球一点小小推力,而这推力大到甚至能使月球离地球再远一些,然后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好像先完成一个弹跳,再度反弹远离开。我认出来了,不,我和武贺德夫人都认出来了,是我的表弟,只能是我的表弟!是他在最后一次和月亮做游戏。他用此雕虫小技,是月亮在他的竹竿上就像在靠他支撑平衡。我们发现,他的这种才干决无任何其他目的,决不打算得到什么实在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是要把月亮推开,把他送上更远的运行轨道。也就是他,他不会接受违背月球的本性、行程和意愿的观念,如果月球现在要远离地球而去,是他在享受这种远离,如同当初享受它的邻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