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如果有机会的话,只是看一看我的假设是否有模糊之处,诸如此类的问题。我还会继续研究的,到时候会告诉你我是否想出了新东西。好吗?”
法布里希微笑道:“你准会今天下午就来,告诉我你已经发现了问题。”
“恐怕不会,这个问题需要我之外的另一副眼光。”
他摊开双手。“我试试吧。”
“谢谢。”法布里希不大可能充分理解她的体系,但她只需要某个人来检查公式的细节问题就行了。
4b
卡尔是在一位同事举行的一次聚会上与雷内相识的。他被她那张脸吸引住了。那是一张异常平庸的脸,大多数时间不苟言笑,但在那次聚会期间他看见她微笑了两次,皱了两次眉。看她笑时觉得她不会皱眉,看她皱眉时又觉得她不会笑。卡尔很吃惊:他能够辨认出什么样的脸经常微笑,什么样的脸经常皱眉。但是对她那张脸,他却捉摸不透。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了解雷内,读懂她的表情。不过,这无疑是值得的。
此时,卡尔坐在书房里的安乐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本最新一期的《海洋生物学》杂志,倾听雷内在客厅对面她自己的书房里揉皱纸张的沙沙声。整个晚上她都在工作,可以听出她愈来愈焦躁不安。不过他进去察看时,她又板着平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丝毫看不出什么来。
他将杂志放到一边,再次起身走到她的书房门口。只见书桌上摊开一册书,书页上布满难以辨识的公式,点缀着用俄语写的评注。
她浏览着一些资料,难以觉察地皱皱眉,啪的一声合上。卡尔听见她嘀咕一声“无用”,将书放回书架。
“这样下去你会弄出高血压的。”卡尔取笑道。
“别以我的保护人自居。”
卡尔吃了一惊,“我没有。”
雷内转身瞧着他,怒目相对。“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工作有效率,什么时候没有。”
心一凉。“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他退了出去。
“谢谢”说完,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书架上。卡尔离开了,心里竭力猜测她的瞪视的含义。
5
在1900年举行的国际数学大会上,大卫希尔伯特⑤列出了二十三个悬而未决的重大数学问题。他列出的第二大问题是请证明算术在逻辑上的一致性。这个问题一旦证明,就将保证高等数学许多内容的一致性。就本质而言,这个证明所能保证的是这一点:不可能证明一等于二。认为这个问题具有重大意义的数学家寥寥无几。
5a
法布里希还没有开口,雷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要命的东西。还不大会走路的幼儿玩的玩具是把不同断面的积木嵌进不同形状的槽子,你知道吗?读你的形式体系,就好像观看一个人把一块积木滑进木板上的每一个洞里,每一次都做得天衣无缝。”
“这么说来,你发现不了错误?”
他摇摇头。“发现不了。我滑进了和你相同的套路:只能用你的方法思考这个问题。”
雷内却已经不在老套路上了:她另辟蹊径,想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子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却仅仅证明了原先的体系确实存在矛盾。“不过,还是谢谢你费心了。”
“你要另外找人看一看吗?”
“是的。我想我要寄给伯克利的卡拉汉看。自去年春天那次会议以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法布里希点了点头,“他上次发表的一篇文章真的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如果他发现了问题,请一定告诉我。我感到很好奇。”
雷内宁愿用比“好奇”更强烈的字眼来表达她自己的心情。
5b
雷内对自己的研究感到绝望了吗?卡尔知道她从来不觉得数学真的困难,而只是一种智力挑战。难道是她第一次遇到无法突破的难题吗?或者说,数学本身就是无解的吗?严格说来,卡尔自己是一个实验主义者,并不真正懂得雷内怎么创造新的数学体系。虽说听上去有点傻,但是——她是灵感枯竭了吗?
雷内是成年人,不会像神童那样,发现自己正在成为平庸的成年人而感到幻灭的痛苦。另一方面,许多数学家在三十岁之前就达到事业的巅峰。虽然她离三十岁还有几年,但也许她对这个年龄界限逼近自己而感到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