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提得太唐突,妻子一言不发。老实说,咱家也认为主人大慨是洗澡引起的火气还没有消失吧!本来这位主人已被左邻右舍认为是个驰名的怪人,眼下有人甚至断言他确实是个神经病患者。然而,主人的自信可不比寻常。他坚持说:“我没有神经病!世上人才是神经病患者哩!”邻居们叫他“狗、狗”的,主人却声称:“这为了维护正义所必需”,反口叫邻居们“猪呀猪呀”的。实际上主人真是想到处维护正义。真没办法。既然是这么一种人,对妻子提出这么个问题,在他来说,也许相当于早饭前的一段小小插曲罢了。但是,却有点像疯人疯语。于是她如坠五里雾中,一句话也说不出,咱家当然更无言以对。这时主人大声喊道:“喂!”
妻子慌忙答道:“嗳!”
“这一声‘嗳’,是感叹词,还是副词?”
“谁知是什么!那些无聊的事.爱是什么就是什么!”
“爱是什么就是什么?这可是眼下国语学者头脑中的重大问题哟!”
“唉呀呀!指的是猫叫声吗?烦人!可那猫叫声也并不是日语呀!”
“因此嘛,才是一门艰深的学问哪!这叫做‘比较研究’。”
“是呀!”妻子是个聪明人,不和这种麻烦的问题打交道。“那么,到底是什么同,弄清楚了吗?”
“重大问题嘛.不会那么快就弄清的。”说着,主人将那条鱼吧嗒吧嗒嚼了。顺手又把挨着烤鱼的炖猪肉和竽头填进嘴里。
“这是猪肉吧?”
“嗳,是猪肉。”
“哼!”主人以极大轻蔑的口吻将猪肉咽下,又拿起酒杯说:“再喝一杯吧!”
“今晚你酒气醺醺,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喝嘛……你知道世界上最长的单词是什么?”
“是前任关白太政大臣吧?”
“那是人名。说的是最长的单词,你知道吗?”
“词?是横写的洋文吗?”
“嗯。”
“不知道……酒,算了吧,请用饭。嗯?”
“不,还喝!告诉你最长的单词吧!”
“说完就吃饭。”
“就是Archaiomelesidonophrunicherata。”①
①是古希腊早期喜剧代表作家阿里斯多芬的作品《蜂》。的一句台词,意为可爱的人。
“胡说吧?”
“怎么胡说呢?是希腊语。”
“是什么词?用日语来说。”
“不知什么意思,只知道怎么写。如果写得长些,可达六寸三左右。”
假如是其他人,这应该是酒桌上的玩笑话。可他却说得很正经,可谓一大奇观,怪不得惟有今夜贪杯。平时规定只喝两盅,而今天已经四杯进肚了。只喝两杯他都脸红,现在多喝了一倍,脸热得像烧红了的火筷子似的,够遭罪的了。可他还想喝,伸出怀来说:
“再来一杯!”
妻子怕他太过量,板着脸说:
“别再喝啦!好吧!干赚个遭罪的。”
“嗯,就算是遭罪,今后你也得学着点儿。大町桂月①说:‘喝吧!’”
①大町桂月:(一八六九——一九二五)文学家,名芳卫,高知县人,作品多是叙事、纪行、修养等文章。
“桂月是个什么?”即使著名的桂月,一旦碰上女主人,也将一文不值。
“桂月是当代一流的批评家。他说‘喝吧’那就准没错”!
“那是混话!桂月也好,梅月也好,叫人喝酒受罪,真是多此一举!”
“不仅叫人喝酒,还叫人们多交际,嫖女人,常旅行哪。”
“岂不更坏吗?那号人还算是一流批评家?哟,真要命!竟然劝有妇之夫吃喝玩乐……”
“吃喝玩乐也不坏嘛。即使桂月不劝,只要有钱,说不定我也要干呢。”
“没有那种事多幸福!你若是今后也吃喝玩乐!我可受不了!”
“你若说受不了,那就不去吃喝玩乐。不过,条件是:你必须更小心地侍候丈夫。而且,晚上要再给些佳肴。”
“现在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
“是吗?那么,等有了钱再去吃喝玩乐。今晚的酒就到此为止吧!”说着他伸出饭碗。
他好像一连吃了三大碗茶水泡饭。而咱家那天夜里享用了三片猪肉和一个盐烤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