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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4  ★★★收藏章节〗〖手机版

咱家一时被老头儿吸引了,不但把其他怪物都已忘却,就连难受的样子蜷缩在那里的主人也从记忆中消失。突然,有人在搓澡和冲洗之间的地方发出一声巨响。一瞧,毫不含糊,正是苦沙弥先生。主人的声音洪亮奇特而又沙哑刺耳,并非自今日始。但是,总要分个场合的,因此,咱家大吃一惊,刹那间,咱家做出鉴定:主人一定是在热水中咬着牙泡得太久,已经上火。假如这是因为病魔所致,倒也无可指摘;然而,他尽管上火,也肯定不失本性,这一点,只要咱家说明他为什么发出这么瓮声瓮气的吼叫声,事情便自有分晓。

他是在和一个毫不足取的摆臭架子的穷学生像小孩似地吵起架来。

“往后点!不许往我的水桶里淋水!”吼叫着的自然是主人。

事清嘛,眼光不同,怎说怎有理。所以倒也不必把这声怒吼判断为全怪上火的结果,说不定万人之中有那么一个,说他这一声怒吼好比高山彦九郎①怒斥山贼哩!也许主人正是这个主意才演了这么一出戏的。遗憾的是对方并不甘于充当山贼,主人就肯定不会收到预期的演出效果了。

①高山彦九郎:(一七四七——一七九三)江户后期的勤王派。名正之,上野人。当时被称为三怪之一。后自刃。

学生回过头来和气地说:“我原来就在这儿!”

这句回答很平常,无非表达了不肯移动的决心,这有拂主人的心意。然而,不论他的态度或语气,都表明大可不必像对山贼那样破口大骂,这一点,主人不管怎么上火,也应该是一清二楚的。其实,主人之所以发火,并非由于对学生所占的位置感到不平,似乎因为刚才两个小伙子不像个年轻人,净说些大话,不懂装懂;主人一直听在耳里,对此十分恼火。所以,虽然对方谦恭地赔礼,主人也不肯默默地走进冲洗室,便又喝道:

“干么,有你这样的吗?畜生!让脏水哗哗往别人的桶里淌!”

咱家也觉得这名学生有点烦人。不禁心里暗暗地喊:“痛快!”不过,又一想,主人作为一名教师,其举止有点不大稳重吧?主人从来都是死硬得要死,像煤礁似的又尖又硬。从前汗尼巴尔①跨过阿尔卑斯山时,据说恰在路当央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构成军队前进通过的障碍。于是,汗尼巴尔往这块巨石上浇了醋,用火烧,烧得软了,再用锯拉,像切鱼糕似地锯得平平整整,大军才顺利通过。像咱家主人,在这么灵验的药泉里像水煮似的泡着,还丝毫不见功效,恐怕也非用醋浇火烧不可的了。否则,像这样的学生,即使上百人,用上几十年,也不会治好主人的顽固症的。

①汗尼巴尔:(约公元前二四六——一八三)非洲北部加尔达哥城的政治家、军事家。

不论漂在这个浴池里的人,也不论躺在冲洗间里的人,都脱光了文明人必备的服装,是一群妖怪,当然不能以常规俗礼约之。人们可以为所欲为。随他说什么“肺里有胃”、“郑成功便是清和源”、“阿民信不过”……然而,一旦跨出冲洗室,来到更衣处,人们就不再是妖怪了。走进人们生生息息的尘世,穿上文明必备的服装,也就不得不采取像个人样儿的行动了。

主人正在跨门槛——那是冲洗室与更衣室分界线上的门槛,即将回到“嘻嘻哈哈、你好我好”的世界。就连这当儿,主人依然是那么顽固,可见,对于他来说,顽固一定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沉疴。既然是病症,当然不大容易治愈。咱家愚见,这种病只有一副药可以治,就是请求校长革他的职。主人一向是死心眼儿,一旦革职,一定走投无路;一旦走投无路,必然要饿死在路旁。换句话说,革职将成为主人死亡的原因。主人就爱闹病,还很高兴,但又最怕死。他是希望能够害点不致命的病,以便悠闲些。因此,如果吓唬他说:“你再闹病就宰了你!”主人是个胆小鬼,这一下子他肯定会浑身发抖,而浑身发抖时就会好病的。如果这样还不见好,可就病入膏肓了。

再怎么糊涂和患病,主人毕竟是主人。有个诗人说:“一饭君恩重。”咱家虽然是猫,也不会不挂牵主人的命运的。由于满怀同情,吸引了全部精力,以至怠慢了对冲洗间的观察。突然,传来了对白浆水浴池的连连叫骂声。那里也吵架了?回头一看,妖怪们正在浴池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有毛的小腿和没毛的大腿乱咕容。

时值孟秋,暮日沉沉。冲洗间里直到天棚笼罩着一片热气,妖怪们拥挤的样子依稀可见。“热呀,热呀”的喊叫声震耳欲聋,在脑子里嗡嗡乱响。那声音黄蓝红黑重重叠叠,组成莫可名状的音响,弥漫在浴池。这些声音只能用混乱二字来形容,什么用处也没有。咱家破这光景迷得出神,惟有茫然伫立而已。隔了一会儿,哇啦哇啦的叫声混乱已极,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时,突然在你推我搡、乱糟糟的人群中直挺挺地站出一条大汉。只见他的个头准比其他先生们高出三寸上下。而且他扬起那不知是脸上长胡子、还是胡子搂着脸的赤红面子,发出烈日下敲起破钟般的声音吼道:“加冷水,加冷水!太热,太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