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四个,先生。四个小子,一个闺女,全都活着!”
“唔,您把他们全养下来了,总算还经受得起!”董贝先生说道。
“在这世界上我有一件事经受不起,先生。”
“什么事?”
“失去他们,先生。”
“您能念书吗?”董贝先生问道。
“唔,勉勉强强能念一点儿,先生。”
“写字呢?”
“用粉笔吗,先生?”
“不论用什么。”
“我想,如果非要我写不行的话,那么我也能用粉笔对付着写一点儿,”图德尔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不过,”董贝先生说道,“我想,您今年已有三十二、三岁了吧?”
“我想,大概是这么个岁数,先生,”图德尔比刚才沉思得长久一些之后,说道。
“那么您为什么不学习呢?”董贝先生问道。
“是的,我准备学,先生。我有一个小男孩,等他长大上学以后,他将会教我。”
“唔,”董贝先生聚精会神地对他注视之后说道;他对他没有产生很大的好感,因为他站在那里,眼睛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主要是在天花板上溜来溜去),同时依旧不时抽出手来捂着嘴巴哈气。
“我刚才对您妻子说的话,您听到了吗?”
“波利听到了,”图德尔把帽子越过肩膀朝门口的方向猛地一挥,露出对他那口子完全信任的神气。“一切都很好。”
“既然看来您一切都由她作主,”董贝先生原以为丈夫是家庭中更有力的人物,本打算把他的意见对他说得更加明确,以便加深他的印象,但却没有成功,就说道,“我想用不着再对您说什么了。”
“什么也不用说,”图德尔说道,“波利听到了。她没有打盹儿,先生。”
“这么说,我不想再留您了,”董贝先生失望地回答道。
“您过去在哪里工作?”
“过去大部分时间是在地下,先生,直到我结婚以后才到地面上来。这里修建了铁路,通车以后我就在一条铁路上工作。”
就像最后一根稻草把满负重载的骆驼的背压断一样,图德尔曾经在地下工作过的这个信息使董贝先生的情绪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向他儿子奶妈的丈夫指了指房门,于是图德尔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样子,离开了这个房间。然后,董贝先生把钥匙转了一下,锁上了门,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可怜地踱着步子。虽然他古板和固执地保持着尊严与镇静,可是他还是抹去了使他眼睛变得模糊的泪水,怀着他决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显露出来的情绪,不时说道,“可怜的小家伙!”
董贝先生通过他的孩子来可怜自己,这可能是他高傲的特色。不是“可怜的我!”,不是“可怜的鳏夫!”——这个鳏夫迫不得已,只好去信赖一位乡巴佬的妻子,这位乡巴佬毫无知识,过去“大部分时间是在地下”工作,可是死神却从没有去叩过他的门,他的四个孩子们每天都坐在他的贫穷的餐桌旁——,而是“可怜的小家伙!”
当他嘴里正说着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心里想到,在这位女人的道路上正摆着一个巨大的诱惑物,她的婴孩也是一个男孩。她是不是可能把他们相互调换一下呢?——这一个例子正好说明:有一个强大的吸引力正把他的希望与恐惧以及他的全部思想都吸引到一个中心。
虽然不久他就认为这是个荒唐古怪、不大可能(当然不可否认,也有可能)的想法,把它打消了,因而心里也安定下来了,可是他却情不自禁地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以至于在心中构思出这样一幅图景:如果当他年老的时候发现了这样一个骗局的话,那么他将会是怎样一种状况呢?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是不是能把由于多年相处所产生的信任与宠爱从这个冒名顶替者的身上除去,然后把它们倾注到一位陌生人的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