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图茨先生继续说道,“我来得这么晚的原因是因为我首先到芬奇利这么远的地方去给董贝小姐的鸟儿采一些繁缕,那里生长的繁缕非常好。但是在这之后我就立即到这里来了。我想,您已看到这份报纸了吧?”
船长早已不读报纸,唯恐看到麦克斯廷杰太太在报上刊登寻找他的详细广告,所以就摇摇头。
“我把这一段念给您听好吗?”图茨先生问道。
船长表示同意地点点头,图茨先生就从“航运消息”栏中念了以下的一段:
“‘南安普顿①。三桅帆船‘挑战’号船长亨利詹姆士于今日抵达本港,运来糖、咖啡和朗姆酒。他报道说,该船离开牙买加驶回祖国途中的第六天,因风停航在’——您知道,在某某纬度,”图茨先生想试一试把数字念出来,但数字却像绊脚石似地把他绊倒了,所以他就只好用某某来代替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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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南安普顿(South—ampton):英国港市。
“好吧!”船长握紧拳头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喊道,“继续前进,我的孩子!”
“——纬度,”图茨先生用惊恐的眼光向船长看了一眼之后,重复说道,“和某某经度——‘在太阳落下去半个小时以前,值班的人观察到有一条失事的船的碎片正在一英里以外的海面上漂流。由于天气晴朗,帆船又没有前进,所以就放下一只小船,命令它去察看这些碎片,后来发现这些碎片包括桅、桁等各种圆材,一艘载重量在五百吨左右的英国横帆双桅船的主要索具的一部分,还有船尾的一部分,上面还可以清楚地辨认出‘儿子和继——’几个字。在漂浮的碎片上看不到一具死尸的痕迹。‘挑战’号的航海日志上记载,由于夜间刮起了微风,那些碎片就再也看不到了。那艘从伦敦港驶往巴巴多斯、下落不明的‘儿子和继承人’号船的命运曾经引起种种猜测;毫无疑问,如今真相终于大白,永远也不需再进行猜测了:该船已在最近的一次飓风中毁坏,船上的人员全部死亡。’”
卡特尔船长像所有的人们一样,在觉得希望已完全破灭之前并不知道他在灰心失意的时候还保存着多少希望。在念这段消息的时候,以及在这之后的一、二分钟之内,他坐在那里,像一个魂不附体的人一样,呆呆地凝视着谦恭的图茨先生;然后,船长忽然站起来,戴上他那顶上了光的帽子(他为了对客人表示敬意,原先把它搁在桌子上),把头垂倒在壁炉架上。
“唉!说实话,我以荣誉发誓,”图茨先生的慈悲的心肠被船长意外的痛苦所感动,他喊道,“这世界是个多么不幸的地方!总是不断地有人死去或去做出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的话,那么我相信,我就决不会迫切地希望取得我的财产。我过去从没见过这个世界。它比布林伯的学校坏得多了。”
卡特尔船长没有改变姿势;他向图茨先生使了个眼色,要他别去管他;不久又转过身子,把上了光的帽子往后推到耳朵上,用手抹抹他的褐色的脸孔,使它平静下来。
“沃尔,我亲爱的孩子,”船长说道,“永别了!沃尔,我的娃娃,我的孩子和男子汉,我爱你!他不是我的亲骨肉,”船长看着炉火,说道,“我没有亲骨肉,可是我失去了沃尔,觉得就像父亲失去了儿子一样。为什么这样?”船长问道,“因为这不是一个损失,而是十几个损失。那个脸色红润、头发卷曲的年幼的学生,每个星期来到这个客厅里,像一支歌曲那样快快活活的,现在他在哪里了?他跟沃尔一起沉没了。那个不知道疲倦和灰心、生气勃勃的少年,当我们拿心的喜悦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就眼睛闪现喜色,脸红害羞,看起来十分漂亮,现在他在哪里了?他跟沃尔一起沉没了。那个怀着一颗火热的心,不愿意看到老人有一分钟的懊丧,而却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男子汉气概现在在哪里了?它跟沃尔一起沉没了。我认识和喜爱的不是一个沃尔而是十几个沃尔;当他沉没到海底去的时候,他们全都搂抱着他的脖子,而他们现在却都在搂抱着我的脖子啊!”
图茨先生默默地坐在那里,把报纸在膝盖上折叠着,折叠着,折叠得尽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