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董贝先生独自一人留在餐桌旁,默默地思考着他的过去与未来的命运时,他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他的这些命运跟这房间笼罩着的简陋与阴沉的气氛并没有什么不适合;房间是深褐色的,像丧徽一样的图画玷污了墙壁;二十四把黑色的椅子像被雇用的送丧人一样,在土耳其地毯的边缘等待着,椅子上装饰着许许多多的钉子,就像棺材的数目一样多①;餐具柜上枝状烛台的两枝凋残的烛枝由两位筋疲力尽的黑人托举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仿佛一万顿正餐正封埋在下面的石棺里面。房屋的主人有很多时间住在国外,英国的空气难能长期适合菲尼克斯家族中一位成员的喜爱;房间为他逐渐地穿上了愈来愈深的丧服,直到最后,丧葬的气氛已经十分浓厚了,除了尸体之外,什么也不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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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某人或某事)棺材上的一个钉子(anailinsb’s(orit’s)coffin)是英国的一句成语,意即加速某人(或某事)灭亡的原因。这里把钉子数与棺材数相比,是由这句成语引起的联想。
由董贝先生暂且代表这具尸体倒也不坏,因为如果不去考虑他的姿势,单就他那毫不弯曲的身形来说,它和尸体实在没有什么差别。桃花心木的餐桌就像一片死海,水果盘子和圆酒瓶正停泊在海上,董贝先生低垂着眼睛,看着这片死海寒冷的深处,仿佛他在思考的人物正一个个地升浮到海面,然后又重新沉没下去。这里是伊迪丝,脸孔和身姿中呈现出威严的神态;紧挨着她的是弗洛伦斯,神色胆怯地朝着他,就跟她刚才离开房间那一刹那间的情形一样;伊迪丝的眼睛注视着她,伊迪丝伸出手来保护她。接着,一个坐在低矮的扶手椅中的小人儿突然出现在亮光中,惊奇地望着他;他那明亮的眼睛和又年轻又老态的脸孔就像晚间闪烁的炉火一样闪发出亮光。弗洛伦斯又来到了小人儿的身旁,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董贝先生注意她,是不是由于她是注定要给他带来困难和使他感到失望的人呢?或者是不是由于她是曾经挡住他的道路,并可能再次挡住他的道路的劲敌呢?或者是不是由于她是他的孩子,现在他在求婚获得成功的时候,可以软下心来想一想她,因为她在这样的时候要求不再被他疏远了呢?或者是不是她对他是一种暗示:现在当他建立了新的家庭的时候,他必须至少在表面上对他的亲骨肉表示出一点关心呢?这一切只有他本人最明白。但也许他对这些并没有认真思考过,他心中充其量也仍然是模糊不清的,因为婚礼呀,圣坛呀以及雄心勃勃的远景呀(到处仍然都有个弗洛伦斯的黑点在里面,老是有弗洛伦斯),十分迅速地和杂乱无章地在他的心中闪现出来,因此,他只好站起身来,走上楼去避开它们。
夜里一直到很晚的时候也还没有点蜡烛,因为斯丘顿夫人抱怨,现在点蜡烛会使她头疼;整个晚上,弗洛伦斯和斯丘顿夫人谈着话(克利奥佩特拉急切地把她留在身边),或者是弗洛伦斯轻轻弹着钢琴给斯丘顿夫人消遣;那位慈爱的夫人有时还不得不要求弗洛伦斯再去亲她一下,而这又总是在伊迪丝说了什么话之后。不过伊迪丝说得不多,她不顾她母亲担心她会着凉,一直独自一人坐在打开的窗子旁边,直到董贝先生告辞之后才离开。他告别时,沉着平静地对弗洛伦斯表示了礼貌。弗洛伦斯走到邻近伊迪丝卧室的房间中去睡觉时感到十分幸福,充满了希望;当她想到她的过去时,就像想到另一个可怜的、被遗弃的女孩子一样;对这个女孩子的不幸是应当寄予同情的,她就在这种同情中哭泣着,哭泣着,睡去了。
这个星期过得很快。乘车前往妇女服饰店、缝纫店、珠宝店、律师事务所、花店和糕点店。弗洛伦斯经常陪着一道去。弗洛伦斯将参加婚礼。那时弗洛伦斯必须脱去丧服,穿上华丽的服装。妇女服饰商是一位法国女人,面貌很像斯丘顿夫人;她对弗洛伦斯这套服装的设计思想十分高雅、优美,所以斯丘顿夫人就给她自己也预定了式样相似的一套;那位妇女服饰商说,她穿起来一定人人赞美,大家都会以为她是那位小姐的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