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狗,妈妈,”弗洛伦斯大笑着说道,“我的侍女是苏珊。”
“这些就是你的房间吧?”伊迪丝向四周看看,说道,“那天没领我来看这些房间。我们一定把它们修缮得更好,弗洛伦斯。它们应当成为这座房屋中最漂亮的房间。”
“如果我可以掉换它们的话,妈妈,”弗洛伦斯回答道,“那么我更喜欢楼上的一间。”
“难道这里还不够高吗,亲爱的孩子?”伊迪丝微笑着问道。
“那里是我的弟弟的房间,”弗洛伦斯说道,“我很喜欢它。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工人们在这里,什么都在改变着,我本想把我的这个意见跟爸爸说的,可是——”
弗洛伦斯低下眼睛,只怕那同样的眼光又会使她结巴起来。
“——可是我担心那会使他痛苦,而且,妈妈,你又说过你很快就要回来的,并且将是这里支配一切的女主人,所以我就决定鼓起勇气向你请求。”
伊迪丝坐在那里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的脸孔,直到弗洛伦斯抬起眼睛的时候,这才轮到她把眼光收回去,改看着地面。就在这时候,弗洛伦斯想到这位夫人的美丽和她初次见面时所想的是多么不同。她曾经以为她是高傲的、难以接近的,可是她现在的态度是这么和蔼、温柔,即使她的年龄和性格与弗洛伦斯一模一样,她也未必能比现在取得更大的信任。
但当一种勉强和奇怪地克制自己的沉着的神色悄悄笼罩着她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这时候,仿佛在弗洛伦斯面前,她看上去感到自己卑贱和很不自在似的(不过弗洛伦斯对这很不理解,虽然不能不注意到它和想到它)。当她刚才说她现在还不是妈妈的时候,当弗洛伦斯称她是这里支配一切的女主人的时候,她身上的这种变化是迅速的和令人惊异的;现在,当弗洛伦斯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孔的时候,她坐在那里,好像恨不得把身子收缩起来,隐藏起来,不让弗洛伦斯看见似的,而不像是个根据这种近亲的权利,将要喜爱她和抚育她的人。
她答应弗洛伦斯给她掉换新房间,并说她将亲自下命令。然后她问了几个关于可怜的保罗的问题;当她们坐着交谈了一些时候之后,她告诉弗洛伦斯,她是来领她到自己家里去的。
“我们现在已经搬到伦敦来了,我母亲和我,”伊迪丝说道,“你将和我们住在一起,直到我结婚。我希望我们将相互了解和信任,弗洛伦斯。”
“你对我太好了,”弗洛伦斯说,“亲爱的妈妈,我多么感谢你!”
“让我就趁现在说吧,因为这是最好的机会,”伊迪丝向四下里看看,想知道她们是不是就是两个人,并用较低的声音继续说道,“当我结婚之后外出几个星期的时候,如果你能回到这边的家里来的话,那么我就会觉得放心些。不论是谁邀请你住到别的地方去,你还是回到这边的家里来。你一个人在这里比——”她抑制住自己,没有把话说完,然后又接下去说,“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你在家里最好,亲爱的弗洛伦斯。”
“我当天就回到家里来,妈妈。”
“好,就这么办吧。我相信你的话。现在,亲爱的孩子,你就去收拾收拾,准备跟我走吧。你一切都弄妥了就到楼下来找我。”
伊迪丝一个人慢吞吞地和若有所思地走过这个不久她将成为女主人的公馆,很少去注意它即将显示出的富丽堂皇的气派。就像她过去在绿荫的树林下曾经猛烈地放纵、发泄过她的愤怒一样,她现在怀着同样难以驯服的傲慢的心灵,从眼睛和嘴唇中表露出同样高傲的、目空一切的神气,在姿容中闪耀着同样光彩夺目的美丽(只是由于她觉得它毫无价值,四周的一切也都毫无价值,因此这光彩不那么强烈罢了),走过这些豪华的客厅和大厅。绘画在墙壁和地板上的玫瑰花,四周围绕着尖利的刺,把她的胸膛都刺裂了;在每一片耀眼的金片中,她看到了她的可恨的买身钱的微粒;又宽又高的镜子向她照出了一个女人的全身;她还没有完全失去高贵的品质,但跟她更美好的自身比较,显得太虚伪了,太卑贱了,太毁坏无遗了,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她相信,在所有人看来,在不同程度上,这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因此,她找不到别的办法或力量,只有凭借着高傲才能使她逞强自负,并凭借着这个日夜折磨着她的心灵的高傲,她跟自己的命运斗争到底,抵抗它,反抗它。难道这就是弗洛伦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只是由于真诚与纯洁而有力量——能深深感动她和征服她的那个女人吗?难道这就是在弗洛伦斯身边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暴怒顿时熄灭,甚至连高傲也顿时消退的那个女人吗?难道这就是现在在马车中坐在弗洛伦斯身边,合抱着双臂,当弗洛伦斯恳求她爱她和信任她的时候,她就把美丽的头贴近她的胸脯,并准备牺牲生命来保卫它免遭污辱和欺凌的那个女人吗?
啊,伊迪丝!就在这样的时候死去是多么好啊!也许,伊迪丝,现在就这么死去要比继续活下去要好得多,要幸福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