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什普松心中的热血翻滚。而审理案件的过程却十分缓慢——它就像一部庞大而复杂的钢铁机器一样,一边权衡着各种意见,一边收集证据,然后才会冷漠地实施惩罚,它缺少人心中的那种激情。但是在绍什普松看来,把愤怒同惩罚分割开来,就如同把饥饿同进餐、希望同享受分开一样,是不正常的。许多罪行当场被发现后,如果不立即亲手施以惩罚,那么深藏在心灵中的神仙甚至也会对见证人施以报应。在这种时候,如果谁想依靠法律而自我安慰,他就会感到心里有愧。但是,机器的法律和机械化的轮船,载着那位经理,离开绍什普松越来越远了。我不能说这件事会给世界带来什么好处,但是这次旅行毫无疑问是加强了绍什普松的“印度人的脾气”。
绍什带着被救出来的舵手和船夫返回村子。帆船上满载着黄麻。他又派了几个人去打捞,并且建议舵手去警察局控告经理。
但是舵手怎么也不同意。他说:“船已经沉没了,现在我不能再让自己也沉没。要控告,首先就得贿赂警察;然后就要把工作抛在一边,不吃不睡,整天往法院里跑;此外,控告了大人之后,会遭到什么不幸?后果如何?——这就只有神仙知道了。”最后,他得知绍什普松本人是位律师,又情愿负担全部诉讼费用,并且完全有把握通过审判使对方赔偿损失,他才勉强地同意。但是,当时在轮船上的几个绍什普松的同村人,都不肯提供证据。他们对绍什普松说:“先生,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当时我们在轮船的后面,由于马达隆隆作响和哗哗的水声,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听到枪响。”
绍什普松在心里默默地咒骂着自己的同乡人,亲自到县长那里提出了控诉。
不需要任何证人。经理承认他是放了一枪。他说,当时天上正飞过一群仙鹤,他是瞄准它们开了一枪。轮船当时正在全速前进,并且就在这一瞬间拐进了河湾。所以他就无法知道,是打死了乌鸦,还是打死了仙鹤,还是船沉了。天上和地上有那么多可以猎取的东西,没有哪一个聪明的人,愿意在这块dirtyrag——即肮脏的破布上,浪费一颗价值1A4拜萨①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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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拜萨:印度货币单位,一个卢比等于16个阿那,一阿那等于4个拜萨,一个拜萨等于3个帕伊。
经理大人被宣告无罪后,叼着雪茄到俱乐部打牌去了;坐在船里捣香料的那个人的尸体,被冲到九英里外的河滩上。绍什普松忿忿不平地回到了自己的村子。
他回来的那一天,正赶上人们扎起彩船,送吉莉巴拉到婆家去。虽然没人邀请绍什普松,但他还是慢慢地来到了河岸上。河边台阶上聚满了人,但他没有到那里去,而是站在前面不太远的地方。当彩船离开河岸,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一瞬间又看了一眼新娘子,她正蒙着面纱,低着头坐在船里。很多天以来,吉莉巴拉一直希望,在她离开村子之前,能设法再见绍什普松一面,但是她今天却无法知道,她的老师就站在不远的河岸上。她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只是在默默地哭泣,泪水沿着她的面颊不住地簌簌流淌。
船渐渐走远了,在附近的芒果树上,一只鹧鸪悲伤地叫着,似乎总也发泄不完它内心的哀怨;在渡口,船载着人和货物向对岸开去;姑娘们来到河边汲水,高声谈论着吉莉出嫁的事;绍什普松摘下眼镜,擦着眼睛,来到路边的铁窗前,走进那小小的房子里。突然他仿佛听到了吉莉巴拉的声音:“绍什哥哥!”——在哪儿,在哪儿呢?哪儿都没有!她不在这房子里,她不在这条路上,她也不在村子里——她是在绍什普松那颗泪水浸泡着的心里。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