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萨先生这一枪至少已经刺了个正着,虽然它有什么价值还不清楚。此时又再无客人进来给他再显身手的机会,他便付了酒钱,走掉了。临行前他又利用机会温文尔雅地表示希望有机会跟德伐日夫妇再会。他离开酒店之后好一会儿这对夫妇仍然保持着原样没动,怕他又会回来。
“他关于曼内特小姐的消息,”德伐日低声说,他站着,吸着烟,一只手还在她椅背上,“能是真的么?”
“他那话很可能是假的,”老板娘眉毛扬起了一点点,“但也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一—”德伐日说着又住了嘴。
“如果是真的又怎么样?”他的妻子重复说。
“——而那件事又发生了,我们看到了胜利——那么为了她的缘故,但愿命运让他别回法国来。”
“她丈夫的命运,”德伐日太太跟平时一样平静地说,“会带他到该去的地方,让他在该收场的地方收场。我就知道这一点。”
“但是有一件事却很奇怪——至少现在是很奇怪的,不是么?”德伐日说,带着恳求他妻于承认的口气,“尽管我们非常同情她和她的父亲,她丈夫的名字此时却在你的手下,记录进了惩罚名单,跟刚才离开我们的那条地狱的狗在一起。”
“到了那时比这更离奇的事也会发生的,”老板娘回答。“我把他俩都记在这儿了,这是肯定的。他们各有各的帐,都记下了,那就行了。”
说完这话,她卷起了毛线活儿,把玫瑰花从包在头上的手巾上取下来。圣安托万人或者是有一种本能,意识到那讨厌的装饰已经不见了,或者是一直观察着等待着那装饰的消失。总而言之,不一会儿工夫人们已鼓起勇气往店里走来,酒店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
在这个季节里的黄昏,圣安托万人全体都要出门,有的坐在门槛上,有的坐在窗台上,有的则坐到肮脏的街头巷尾。都是出来透气的。这时德伐日太太总习惯于拿着毛线活儿在东一群西一群的人之间走来走去:她是个传教士——像她这样的人还不少—一人世间若是不再产生这样的传教士就好了。女人们织着毛线,织的是不值钱的东西。但是,机械的工作可以机械地带来吃喝。手的活动是为了嘴和消化系统的活动。若是精瘦的指头停止了活动,肠胃就更填不满了。
但是她们的手指所到之处也正是眼睛所到之处,也是思想所到之处。德伐日太太在人群间周游时,她所接触到的妇女们的手指、眼睛和思想都行动得更快更猛烈了。
她的丈夫在门口吸烟,带着钦佩之情打量着她。“了不起的女人,”他说,“坚强的女人,伟大的女人,伟大得可怕的女人!”
黑暗在积聚,教堂的钟声响了,远处的王家卫队的军鼓响了。妇女们坐在那儿不断织着毛线。黑暗笼罩着她们。另一种黑暗同祥在稳定地积聚着。那时在全法兰西的尖塔上发出欢声的铜钟将会被熔铸为发出雷鸣的大炮。而隆隆的军鼓亦将淹没一个凄惨的声音。那个夜晚将跟力量与富裕的声音,自由与生命的声音一样无所不能。妇女们坐在那儿不断地编织着,许多东西都往她们积聚包围过来,使她们自己围到一个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架子下面,坐在那儿不断地编织,记录要落下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