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钦差今天十分奇怪,没有穿朝服,每人一身青衣小帽,使气氛显得更加和缓。寒喧几句后转入正题,张鹏翮说:“日间会审,舞弊一案已有端倪,赵晋,王曰喻之流贪赃枉法自应重治,多亏大人一道本章,为江南士子申张了正气,我二人准备明天就结于案,回京复旨,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张伯行摇了摇头说:“多蒙二位钦差明鉴,行贿的歹人才被绳之于法,但是大堂之上案犯供出总督大人,我们如不闻不问,恐难服江南士子之心。况江南吏泊荒疏已久,总督受贿都无人追究,将来上行下效,局面就更难以收拾了。”赫寿笑吟吟地接过来说:“张大人的话说得有理,但李奇的供词原无根据,追究总督大人谈何容易。况且总督乃皇上信赖之人,事情闹得太大了于皇上面前也不好交待。退一步说,即使噶礼真的受了贿,碍在皇上的面上,还能将他怎样?那时大人与总督同处一隅[yú],官场往来恐有许多不便吧!”张伯行神态变得严肃起来了,说道:“伯行自蒙皇上越级拔擢以来,无日不思竭尽全力报效国家,堂堂国家法度岂可轻易违犯,封疆大吏触犯国法理应从重查处,二位钦差都是清正廉明的贤臣,素有执法如山之美誉,望不要以私人恩怨定是非,扶持张伯行将案情究个水落石出。”张鹏翮也摇了摇头说:“事情不是这样说法,我们到江南来决不想为一个科场案使督抚结怨,张大人深明事理,总不能不想想后果吧?俗话说‘得让人处且让人’,这件事深究下去有碍朝廷命官的声誉,况且如果查不出总督的破绽来,大人将使自己置于何等地位?”张伯行这才明白了钦差深夜来访的目的,就是劝自己就此罢休,不觉一阵烦躁,冷冷地说:“伯行要纠清此案,并没想过个人得失,为国为君,惩察不法,天经地义,我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钦差遭此抢白,也自觉没趣,怏怏而别。
送走了钦差,张伯行心绪更乱了,他深悔刚才一时孟浪冲撞了钦差大人,他明白这无异于为渊驱鱼,把钦差的立脚点赶到噶礼一边去了。看来查清舞弊一案,阻力是越来越大了,想到此处,他不觉打了一个冷战。腊月天气的江南夜色,月光如霜,一派清冷气氛,张伯行心理也是一片阴冷。正在踌躇之时,家人张福走过来说:“老爷不必多想了,依小人看这案子是决不会追到总督大人头上的。”张伯行不解地问:“你怎么会知道?”张福狡狯地笑了一下说:“难道老爷忘了,那张钦差与噶礼是儿女亲家呀。”张伯行被管家一句话提醒,心绪更加低沉,他想到了在今天的大审中张鹏翮开始时态度十分明朗、对受贿考官也是紧追不舍,但当李奇供出噶礼受贿后,他的态度确实突然变得暖昧起来。看来这个案子是难以查个水落石出。但是,想到康熙对自己的倚重,想到江南士子义愤填膺的神态,他再也不犹豫了,既然钦差不肯深究,我还是将实情禀明万岁,请求重办噶礼以定国法。于是,他抖擞精神,连夜写了一道言词恳切的奏折,发往京城去了。
康熙是十二月二十七日接到张伯行的奏折的,实际上在张伯行奏折上来之前他早已嘱咐他安排在江南的亲信。李煦、曹寅等,不断密报审案消息,对江南大审情况了如指掌。张伯行的奏折理直气壮,使康熙很受感动。但就在今天,他也接到了噶礼的奏折;参劾张伯行挟嫌诬陷封疆大吏,监毙要犯。折中列出张伯行七大罪状,仅其中私刻书籍、谤诽朝政一条就足够灭门之罪。康熙本待不信,但李煦等人也曾多次密告张伯行确有刻书之举,又使他不敢全面否定。拿着两份奏折,他费起了踌躇,心中只埋怨张鹏翮和赫寿,去了两个多月竟没有一道有点主见的奏章。但是,他对江南科场案的态度是十分明朗的,一心要查个水落石出。现在督、抚互相弹劾,且都被裹进案中,如果不采取措施,恐怕越审越乱,想来想去,他决定暂时将张伯行和噶礼都解任,减少干扰,然后严令张鹏翮二人将科场案和督抚互劾案一并加速审清,他明确表示案中不管牵进何人也要彻底究清。他特别指出,证人李奇和泾县知县陈天立是本案关键,必须要这二人当面对质清楚,查明余下的十五锭金子的下落才是破案关键,叫钦差格外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