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的七、八、九三个月,是明朝建国以来气氛最阴沉的三个月。七月中旬,当了四十八年皇帝的朱翊钧驾崩。朝野之间,抑欢禁乐,人人强作愁颜,来为大行皇帝举哀。紫禁城里孝幔低垂,香烟袅袅,一派惨淡景象。依明朝旧例,皇帝殡天后,皇太子朱常洛已于八月初一即了皇位。但万历的丧事尚未操办完毕,新登基的皇帝却又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势来得凶猛。太医院几位医术高明的御医共同会脉后,连拟了四副重药都没有扭转病情。皇帝气得大骂太医无用,而太医院院使亲自进宫去把脉,也没敢说出病因,只开了不少补元气的药物,皇帝吃了毫不见起色。到了八月十六日,宫内传出消息,说皇帝已经起不来床了。
新君刚刚即位半个月就不能再理朝政了,这可急坏了内阁的几位阁臣,因为每天由六部及各省督、抚呈上的奏折不下数百件,其中有不少是急待办理的,皇帝病倒,不能进行朱批,只好压着不办。内阁首辅方从哲开始时倒还沉得住气,但几天以后也感到坐不住了。方从哲是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资格入阁的,他在万历朝担任了七年首辅,很能处理君臣间的关系。万历皇帝三十多年不和群臣见面,但方从哲替万历草诏的各项谕旨,几乎没有受到过驳斥,那是由于方从哲设法交结了万历最宠爱的妃子郑贵妃的缘故。万历驾崩后,方从哲扶持皇太子朱常洛登墓,原以为新君正值四十多岁的盛年,会励精图治。亲自披览公文,省却自己不少麻烦。没想到这位新皇帝连万历都不如,万历虽然不理朝政,但总还能在草诏的圣谕上作作朱批,而这位新皇帝病倒后连朱批的能力也没有了。圣旨无法下发,国事无法料理。而六部九卿催促批复的奏折几乎天天摆满一桌子。最近连阁臣们也在背地里埋怨首辅办事不力了,怎不令他心急如焚?
今天:方从哲刚一来到朝房,内廷就送来了一道紧急公函。打开一看。原来是皇帝有病乱投医,昨天竟擅自斥退了太医院医官,而请内侍崔文升给他看病。崔文升开了一个方子,皇帝吃后大泻不止,一夜之间起厕三四十次,现已昏迷不醒,急请内阁处置。方从哲看罢,心中又惊又气。惊得是万岁病危,社稷难以安定,气得是内府二十四衙门,那么多官吏,竟不能劝阻皇帝,而让一个不懂医道的内侍乱用虎狼药。他一面急传太医院御医进宫抢救,一面通知内阁阁臣赶到太和门前等候宣召——他估计皇帝如果病危了,一定会宣召阁臣布置后事的。
当方从哲带着阁臣们赶到太和门时,内廷已经乱成了一团,皇帝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几次派人进宫催问抢救情况,始终未见回旨、而从太和门里不断传出的杂乱脚步声,说明情况危急。方从哲心中十分紧张,急切地等着太医的诊断结果。
天近中午了,几位御医才从宫中出来。由于首辅有话,要及时禀报万岁的病情,所以领班的御医特地来朝房寻找方从哲。这位御医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平日与方从哲交往很深。所以说活毫不隐讳,刚—见面就压低了声音说:“上头的病不妙。”方从哲有些疑惑地说:“刚刚四十出头,怎会病成这个样子。”老太医摇了摇头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精损过重,常言道‘寿命之本,积精自刚’,所以太医们一向使用固精建中之类的药物,为的是渐复其真阴之不足。这类药物本是慢工,岂能神仙一把抓?皇上埋怨服之无效,而滥用泻药,以致我们数月凋治之功毁于一旦。”方从哲从老太医的埋怨中已经感到不妙,不觉脱口问道:“莫非不好办了?”老太医叹了口气说:“如果不再乱用庸医,只以充血生精之药调理,还是有望的,只怕……”方从哲赶紧接过来说:“我当进宫劝谏,请皇上按太医院的医案凋养。”老太医拱拱手说:“多蒙大人信赖。”说罢匆匆告别回太医院去了。
送走老太医,已经过了午时,方从哲匆匆用了一点午餐,正准备写劝谏皇帝相信太医院的札子,却听到太和门里一叠声的传呼,“皇帝急召首辅入宫。”从这道传唤看,皇帝确实是病危了,方从哲定了走神,待情绪稳定下来后,才随着前来引路的太监向后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