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乾清门,后宫的气氛使人感到压抑。万历皇帝的丧事还没办完,后宫各院的门前还悬挂着长长的孝幔,盛夏天气,各殿宇的大门却都紧闭着。偌大一座宫院中,除了偶尔有一两名太监匆匆走过外,阗无人声。由于天热,宫院中那些名贵的花树,也都垂着叶子,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朱常洛的寝宫在乾清宫西南的养心殿,此时殿门紧闭,还垂着一张大竹帘子,所以一进殿就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方从哲扫视了一下殿内,没有发现一个宫娥内侍,只看见殿中央龙案上,燃着几根龙涎香,一缕香气扑鼻而来,因而屋里的空气倒不显得污浊。引路太监轻轻走到西暖阁前,撩起了低垂的竹帘,只听新皇帝用微弱的声音传旨:“请方先生进来!”方从哲不敢怠慢,整了整衣冠,面色庄重地走进暖阁,双膝跪倒,恭敬地说:“臣方从哲见驾吾皇万岁!”“起来,赐坐!”早有一名内侍搬过一只雕龙硬木圆凳来,请方从哲坐下。方从哲这才低垂着头,用眼睛的余光偷觑了朱常洛一眼,只见他面色苍白,三络长髯虽在病中,却梳理得十分整齐,头上缠着一块沾湿了的黄绫子,显然是为了降温。从这一切迹象看,皇帝的病虽重,却不象有致命的危险。朱常洛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握住方从哲,说:“朕这几日头目眩晕,身体软弱,不能临朝,一切大事都烦先生操劳了。”方从哲赶紧接道:“万岁天恩浩荡,从哲敢不竭尽全力报效国家?”朱常洛说:“朝中政事先生可代朕朱批,太子生性懦弱,也望先生扶持,后宫妻妾……”说到这里他感到气力不支,喘息了好一阵才接下去:“尚未来得及册封,先生可依旧例拟定名份。”这几句话无异是交待后事了,方从哲恭敬地聆听后安慰说:“万岁春秋正富,偶染小疾,原无大碍,望安心调养,千万不要误信流言,作践龙体。”朱常洛摇了摇头突然问道:“寿宫可曾齐备?”这一问使方从哲感到十分为难,他不知道皇上问的是已经驾崩的万历的寿宫还是他自己的寿宫,一时不好回答,思索了一阵才说:“万岁放心,大行皇帝已安葬完毕,天寿山地宫于前天开始复土……”,没等他说完,朱常洛已经不耐烦了,打断说:“朕问的是朕之寿宫。”方从哲慌忙跪倒在地颤声劝道:“太医院御医已禀报过,万岁目前不过是体质虚弱而已,哪里便有天崩地坼的事?”朱常洛厌烦地说:“太医院一帮庸医,朕信不过。”“万岁若信不过太医院,臣当传檄天下,广召名医。”听到广召名医几个字,朱常洛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就问:“听说鸿胪寺有官员来进药,如今为何还不送来?”方从哲说:“鸿胪寺丞李可灼曾上本说他有仙方可治万岁病症,但臣与内阁诸臣计议,以为不可轻信,所以已将李可灼斥退了。”朱常洛面露嗔色,沉默了一阵才说:“太医无用,仙方又不可信,难道叫朕束手待毙?”方从哲吓得连连叩头说:“微臣怎敢?只是李可灼之言实不可信,皇上三思。”朱常洛挥了一下手说:“纵不能医病,也断不会要命吧?你传旨下去,朕要试试这个仙方。”方从哲知道,从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起,就信奉道教,求炼长生不老的仙丹,这股风气由来已久,万历晚年几乎天天都要坐在丹房里与那些老道们一起炼丹,看来新皇帝也深谙此律,迷信“仙方”,这是难以劝阻的。只好推脱道:“待臣与六部九卿商议后,再来禀明皇上。”朱常洛说话太多了,感到底气不足,挥了挥手,示意方从哲不要再说。方从哲赶忙与几名宫娥伏侍皇帝躺好,看着他闭上眼睛,微微喘息,才磕了一个头匆匆退了出来。
接连三天,后宫里不断来人催问:“李可灼的仙丹是否送来了。”方从哲只是推拖,到了第三天下午,皇帝的亲随太监来到体仁阁,说皇上降旨,着李可灼速带仙丹进宫。方从哲无奈,只得与阁臣韩议定,由他二人陪同鸿胪寺丞李可灼带所进之药进宫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