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徘徊在幽暗的拱廊和静寂的侧堂中,研究着有关死者的记录,外面却时时传来忙碌的都市之声——辚辚的马车声,嘈杂的人声,甚至轻快的笑声。它们和周围死一般的宁静构成强烈的对照;在寺里边听到外面紧张生活的浪潮冲激着这个墓堂的墙壁,真有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就这样,我继续从一座坟墓移步至另一座,从一所礼拜堂走到另一所。天色渐暮,深入寺内的走道上的游客脚步声变得愈来愈稀少了;悦耳的铃声正在召唤人们去晚祷;我远远看见唱诗班的成员,披着白架装,跨过通廊,纷纷入席。我站在亨利七世礼拜堂的入口处。堂前有一道阶梯,进门前先得穿过一座幽深而宏伟的拱门。黄铜大门,雕饰得富丽精巧,开启时绞链发出吃力的转动声,好像傲慢得不愿让凡夫俗子擅自闯入这所最华丽的
墓堂。
这是一个由坟墓和战利品混合而成的奇异场所;在一切富丽堂皇之中,在这象征雄心壮志的标志之中,却有着凄凉寂寞之感;因为这些标志都和坟墓为邻,紧靠着积满尘埃和被人遗忘的纪念物,而世人无不迟早将会在尘埃和湮没中获得归宿。走在一个寂静荒凉的地方,想起当年该地的繁华热闹,再没有比这更使人油然兴起一种深深的寂寞之感。我打量着骑士及其侍从的空位,和一排排曾在他们前面飘扬,如今积满尘埃却依然华丽如故的旗帜,眼前不禁涌现一幅幻象:看到昔日的这座大厅里,正云集着当时该地的英雄和美人;辉耀着珠光宝气的仕女和全副戎装的骑士行列;只听见不少人的脚步声杂沓不停,众人正在赞叹称羡的嘁嘁喳喧的声音。刹那间,这一切都已消逝;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耳边只有一两声偶尔啁啾的鸟鸣—连鸟儿都已闯进这座礼拜堂,并在梁柱间筑起它们的爱巢,可见此处是如何的荒凉和寥落。
零星的足声已从寺内消失。我只听见远处时时传来祭司朗诵晚祷经的声音,和唱诗班微弱的应答声;当这些声音停息之时,整个大寺变得鸦雀无声。四周的一切逐渐为沉静、孤寂、和幽暗所笼罩,使这个场所给人一种更为深沉和更为严肃的情趣。
我在迷离恍惚的状态中坐了一些时候,音乐往往会使人心荡神移。这时暮色逐渐笼罩在我的四周;纪念碑开始投射更深更深的幽影,远处又传来钟声,报道白昼正在消逝。
从我上面的那些高大拱顶的彩色玻璃窗里,现在正泻下几丝残余的日光;寺院较低的部分业已笼罩在薄暮的阴影之中,礼拜堂和两旁侧廊幽暗益深。那些帝王的偶像逐渐模糊而成—个个阴影;一座座纪念碑上的大理石像在朦胧恍惚的光线中变得奇形怪状;侧廊上晚风袭人,森森然像是坟墓中吹来的阵阵寒气;甚至从诗人祠那边传来的一位教士的足音,都令人悚然产生奇异的恐怖之感。我慢慢地踏着早晨的来路回去,当我穿出回廊的门口,廊门在我后面嘎嘎作声地关上,回声响彻整座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