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春华又道:“张召重说,皇帝给了他一道旨意,要他到回部来办一件大事。”陈家洛忙问:“甚么大事?”卫春华道:“他没说清楚,好像要来找一个甚么人。”陈家洛眉头一皱,隐隐觉得有甚么事不对。卫春华道:“马道长的话很严厉,要他马上辞官。张召重却抬出皇帝来压他,说圣旨怎可违抗?若是违旨,只怕武当山也要给皇帝派兵踏平了。马道长说,咱们江山都教鞑子占了,就算再毁武当山也不足惜。两人越说越僵,马道长大怒,从炕上跳起来,喝道:‘我在红花会朋友们面前怎么说的?’张召重说:‘这些造反逆贼,师兄何必跟他们当真?’只听得豁的一声,似乎马道长拔了剑。我忙凑到窗缝上去看,见马道长手中持剑,脸色铁青,骂道:‘你还记不记得师父的遗训?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一意要替满清朝廷做走狗,真是无耻之极。我今日先与你拚了。’十二弟向我伸伸大拇指,暗赞马道长是非分明,大义凛然。张召重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师兄既这么说,明儿我跟你去湖北就是。’马道长这才收了剑,安慰了他两句,在炕上睡了。张召重坐在椅上,脸上一忽儿满是杀气,一忽儿似乎踌躇不决,身子不住轻轻颤动。我和十二弟只怕给他发觉,想等他睡了再走,等了快半个时辰,张召重始终不睡,好几次站了起来,重又坐下,突然双眉竖起,牙齿一咬,轻轻叫道:‘大师哥!’马道长这时已睡得很熟,微微发出鼾声。张召重悄悄走到炕前……”
说到这里,香香公主忽然惊叫了一声,她虽不懂卫春华的话,却也感到了他语气中那股森森阴气,不自禁有栗栗之感。她拉住陈家洛的手,轻轻偎在他身上。周绮狠狠瞪了她一眼,嘴唇一动,要待说话,终于忍住。
卫春华续道:“只见张召重走到炕边,蓦地向前一扑,随即向后纵出。只听得马道长惨叫一声,跳了起来,双眼鲜血淋漓,两颗眼珠已被那狼心狗肺的奸贼挖了出来!”陈家洛义愤填膺,忽地跳起,右掌在坑边一拍,打得泥沙纷飞,切齿说道:“不杀这奸贼,誓不为人!”香香公主从未见过他如此大怒。心中害怕,紧紧拉住他衣袖。徐天宏等已听卫春华说过,这时却仍是愤怒难当。
卫春华手中双钩抖动,格格直响,语言发颤,续道:“马道长不作一声,一步一步向张召重走近,脸上神色十分怕人,突然飞脚踢出。张召重闪跃退开。马道长瞧不见,这一脚踢在炕上,砰的一声,土炕给他踢去了半边,屋中灰土飞扬。张召重似乎也有点怕了,想夺门而出,马道长已抢到门口,拦住去路,侧耳静听。张召重走不出去,忽然哈哈笑了两声。马道长听准来路,和身扑上,左腿横扫过去。哪知张召重是故意诱他来踢,先已把长剑插在自己身前。马道长这腿扫去,刚好踢到剑上,一只左脚登时切了下来。”周绮咬牙切齿,提刀不住的狠砍身旁沙土。卫春华道:“这时我和十二弟实在忍不住了,顾不得身在险地,非他敌手,两人不约而同的破窗而入,齐向那奸贼杀去。想是他作了恶事心虚,又怕我们还有帮手,只斗了几回合就逃了。我们追出去,十二弟被奸贼的金针打中。我扶了十二弟回到屋里,想先给马道长止血。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在墙上撞死了。”陈家洛道:“他说了句甚么话?”忽然一阵寒风吹来,人人都是一凛。
卫春华道:“马道长说:‘要陆师弟和鱼同给我报仇!’这时外面听到我们争斗的声音,有人起来喝问。我忙把十二弟扶回寓所。第二天我再去探看,见他们已把马道长收殓了。十二弟被打中五枚金针,我给他取出之后,现今在北京双柳子胡同调养。张召重说皇帝要他来回部找一个人,我想莫非是来找总舵主的师父?曾听总舵主说,皇帝有两件干系重大的东西寄存在袁老前辈那里。虽然袁老前辈武功精湛,决不惧他,只是这奸贼如此恶毒,倘若大伙儿以为他已改过,说不定会中了他奸计,因此我日夜不停的赶来报信。在河南遇到了龙门帮的人,得知总舵主见过他们帮主上官大哥,我就去见他,刚好遇到四哥、七哥他们。我们一起去找十四弟。他得知师父遇害,伤心得不得了,大家赶到这里,想不到会和总舵主相遇。”陈家洛道:“十二哥伤势怎样?”卫春华道:“伤势可不轻,幸好没打中要害。”
这时寒风越来越大,天上铅云密密层层,似欲直压上头来。香香公主道:“就要下雪了……”但觉寒意难当,向陈家洛身上更靠紧了些。周绮胸头一直憋着一股气,这时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她说甚么?”陈家洛见她声势汹汹,有点奇怪,说道:“她说就要下雪了。”周绮怒道:“哼!她怎知道?”过了一会,板起脸说道:“总舵主,你到底心中爱的是霍青桐姊姊呢,还是爱她?”陈家洛脸红不答。徐天宏扯扯她衣角,叫她别胡闹。周绮急道:“你扯我干甚么?霍姊姊人很好,不能让她给人欺侮。”陈家洛心想:“我几时欺侮过她了?”知道周绮是直性人,不说清楚下不了台,便道:“霍青桐姑娘为人很好,咱们大家都是很敬佩的………”周绮抢着道:“那么为甚么你见她妹妹好看,就撇开了她?”陈家洛被她问得满脸通红。骆冰出来打圆场:“总舵主和咱们大家一样,和她见过一次面,只说过几句话,也不过是寻常朋友罢了,说不上甚么爱不爱的。”周绮更急了,道:“冰姊姊,你怎么也帮他?霍青桐姊姊送了一柄古剑给他,总舵主瞧着她的神气,又是那么含情脉脉的,我虽然蠢,可也知道这是一见钟情……”骆冰笑道:“谁说你蠢了?又是含情脉脉,又是一见钟情的?”周绮怒道:“你别打岔,成不成?冰姊姊,咱们背地里都说他两个是天生一对。怎么忽然又不算数了?他虽是总舵主,我可要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