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偶的情况比较复杂:有外部的安排,这篇谈;有内部的讲究或花样,下一篇谈。
对偶,或称对仗,近体诗里常见。它有深一层的根,是汉字单音节;而且有声调,可以分为平仄两类。这样,譬[pì]如甲乙对话,甲说乙懒散,是守株待兔,乙承认,而且说更甚,是缘木求鱼,这就碰巧形成对偶,因为都是四个音节,而且平仄情况是仄平仄仄对平仄平平。字有意义,如果相对的字意义也相对,那就两方像是更紧密地并坐在一起,成为锦上添花。意义怎么样算作相对?我们的祖先喜欢成双或对称,如大的明堂,小的四合院,再小的一对上马石,一对太师椅,等等,都是用同类的两个相配。语言的意义相对也是这样,没有走实字对虚字以及名词对动词等的路,而是要求实对实,虚对虚,名对名,动对动,甚至再近,名的鸟对鸟,兽对兽,等等,总之是类越近越好。这样,单音节数目相同,声调平仄两类,再加上其三,意义非一而相类,就形成对偶的3个条件。其实就实行说,只是两个条件,因为单音节和数目有普遍性,不必记;需要拼凑的只是:一,声音要平仄相对,二,意义要同类相对。如守株待兔对缘木求鱼,从两个方面衡量就都合格,声音,上面已经说过,意义呢,是动名动名对动名动名,都一点不含糊。以上是说对偶的深根。还有浅一层的根,是我们的祖先喜欢骈体,并且至晚由汉魏之际起,骈体形成并随着时间的下移而发扬光大。发扬光大的主要表现是扩张。小的是在内部,如一篇文章,本来可以骈散交错,却渐渐变为通篇骈四俪六。大的是向外部,即侵入其他文体。这其他文体里当然要有诗。诗里用对偶的历史,可以远溯到《诗经》,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类,但那不是用力拼凑。魏晋以来,主观方面是渐渐变无意为有意,客观方面是渐渐变少用为多用,不工整为工整,到初唐以后格律定型时期,对偶就成为格律诗的重要组成部分。说重要,不说必要,因为不同的体有不同的要求;就是要求迫切的,也还容许有这样那样的灵活性。以下举例说说近体诗中使用对偶的常情和灵活性。
先说绝句。
五绝的绝大多数是两联都不对偶。如: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读仄声)秋霜。(李白《秋浦歌》)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读b)羽,没在石(读仄声)棱中。(卢纶《塞下曲》)
因为五绝第一句以不入韵为常,容易对偶,第一联对偶的也颇有一些。如:
功盖三分国(读仄声),名成八(读仄声)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读仄声)吞吴。(杜甫《八阵图》)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读b)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还有少数前一联不对偶,后一联对偶。如:
移舟泊(读仄声)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
还有一些,前后两联都对偶,显然是来于故意拼凑。如: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读仄声)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
胡风千里惊,汉月五更明。纵有还家梦,犹闻出(读仄声)塞声。(令狐楚《从军行》)
七绝的绝大多数也是两联都不对偶。如: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读仄声)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读仄声),轻烟散入五侯家。(韩翃《寒食》)
曲江院里题名处,十九人中最少年。今日春光君不见,杏花零落寺门前。(张籍《哭孟寂》)
七绝第一句以入韵为常,出句入韵,对偶不能完全满足平仄相对的要求(尾字都是平声),所以前一联对偶的比五绝少。
前一联对偶,大多是第一句不入韵的。如: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读仄声)又逢君。(杜甫《江南逢李龟年》)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上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
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