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文章,句式整齐中有变化,语气繁富,使意思和情调融会到一起,是秦汉风格,商周时期是没有的。
秦汉时期文献资料很多,流传到后代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但为数还是不少。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些都是文言。作者多而杂,时间由春秋战国之际到东汉末,地域以中原一带为主,还有中原之外的东西南北,阶层以士大夫为主,还有少数平民,思想包括各家,行文包括各种风格,因此,就表达习惯说,大同之中总难免小异。所谓定形,所谓以秦汉为标本,是指这小异之上的大同。还有,由后代“文必秦汉”的角度看,采取标本,并不是有一份算一份,而是分别轻重。所谓重,是照传统的读书法必读的那一些。因为必读,熟悉,所以自己写,就容易甚至不得不用那个格调。这所谓必读的书,主要可以分为三类:一是诸子,二是史书,三是解经的著作。
诸子主要在先秦,因为那是处士横议的时代,是思想奔放的黄金时代。著作很多,成就很大,单是学派,班固《汉书艺文志》就分为九家(小说家不算):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各家都有不少大师,不少著作,可惜绝大部分没有传下来。传下来并对后代有大影响的是以下这些:《论语》(旧时代曾算作经书),《孟子》(也曾算作经书),《荀子》,《老子》,《庄子》,《列子》(成书年代有小问题),《墨子》,《孙子》,《管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论衡》。重要性差一些的还有以下这些:《慎子》,《商子》,《邓析子》,《尹文子》,《公孙龙子》,《法言》,《新语》,《新书》,《盐铁论》,《潜夫论》,《新论》等。
史书种数不多,可是分量很重,因为其中有空前绝后的大著作。这是指《左传》(旧时代看作解经的书或经书)和《史记》。地位差不多的还有以下三种:《国语》,《战国策》,《汉书》。重要性差一些的还有以下这些:《越绝书》,《吴越春秋》,《列女传》,《新序》,《说苑》,《东观汉记》(残)等。
解经的著作汉朝不少,因为那时候经师很多,他们的专业就是讲解经书。这类著作,有不少是章句的注解,零碎几句,不成篇。成篇而传到后代,比较重要的是以下这些:《易传》(也称易十翼),《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小戴)礼记》。重要性差一些的是以下这些:《大戴礼记》(残),《韩诗外传》,《春秋繁露》,《白虎通义》等。
我们说这些著作是文言的标本,是因为,一方面,无论从内容方面看还是从表达方面看,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最上乘的。所谓最上乘,为了说明的简便,我们可以举个旁证,就是:两千多年来,无数的文人发议论,记史事,一般说,还没有人认为某人的文笔已经超过《孟子》《庄子》和《左传》《史记》。这不是厚古薄今,因为直到现在,多数人大致还是这样看。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后代的无数文人都愿意学,或说不能不学。前面曾提到必读书,照传统的不成文的治学规定,秦汉时期的绝大部分著作,不只必读,而且要一读再读,直到很熟,甚至能背诵。这样,秦汉时期的大量文句印在心里,到自己下笔为文,有相类的意思,不知不觉地用了相类的表达方式,就是很自然的了。
6.1.3汉魏以后
上一节把秦汉看作一个阶段,是因为文言在这个时期定形,成为后代模仿的样本。由这个角度看,汉魏以后,直到清末,一千六七百年,可以看作一个阶段,因为就表达方式说,都是顺着秦汉的路子走,也就是用的是同一个词汇句法系统。不过这个阶段时间长,作者多,作品更多,不只多,其中还有秦汉不见的花样。为了减少头绪,容易说明,我们把骈体留到下一节谈。但就是这样,也还是苦于材料太多。不得已,这里想以“怎样模仿”和“模仿的成果”为纲,说说大致的情况。
怎样模仿,可以粗略地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不知不觉地随着走,另一类是把学秦汉看作方向,有意地并且用力地随着走。先说前者。文言定了形,文人,不管是唐宋的还是元明清的,表情达意,除非不用文言,只要用,就不能不用秦汉的格调。举例说,“未之有也”的说法,秦汉通行,汉魏以后,不管时分古今,地分南北,只要用文言写,表达同样的意思,就一定也说“未之有也”,而不说“未有之也”。这样,我们无妨说,除了一些标榜“文必秦汉”的流派以外,凡是用文言写作的,由建安七子到章太炎和王国维,数目多到无限,都是不知不觉她模仿秦汉的。这所谓模仿,还不只是散行文字。骈体也是这样,如“夫迷涂(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丘迟《与陈伯之书》)用意凑成四四对四四,可以说是新花样,但是拆成四句,每一句的表达方式仍旧是秦汉的。诗词也是这样,“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杜甫《春望》),“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贺铸《青玉案》),其中的每一句,就表达方式说,都没有跳出秦汉的旧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