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昔有目连慈母,号曰青提夫人,住在西方,家中甚富,钱物无数,牛马成群,在世悭贪,多饶杀害。自从夫主亡后,而乃霜居。唯有一儿,小名罗卜。慈母虽然不善,儿子非常道心,拯恤孤贫,敬重三宝,行檀布施,日设僧斋,转读大乘,不离昼夜。偶自一日,欲往经营,先至堂前,白于慈母:“儿拟外州,经营求财,侍奉尊亲。家中所有钱财,今拟分为三分:一分儿今将去,一分侍奉尊亲,一分留在家中,将施贫乏之者。”娘闻此语,深惬本情,许往外州,经营求利。(同上书卷六《目连缘起》)
这样,依照从众的原则,我们不能不把变文看作白话作品。变文原件,绝大部分在英法两国,王重民、向达等编《敦煌变文集》八卷(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收录不少,可以参考。
变文在唐朝是全盛时期,后来虽然渐渐衰落,可是它的讲唱交替的形式却对后代的俗文学有重大影响,几乎可以说,俗文学的各种体裁都是它的变种。这里先介绍一种和它关系最密切的,是“宝卷”。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有专章介绍宝卷,他认为,唐代变文、宋代说经和稍后的宝卷是一个系统的三种形式,所以宝卷是变文的嫡派子孙。今所见最早的宝卷是宋元之际的抄本《销释真空宝卷》。明清两代宝卷传本不少,内容可分为佛教的和非佛教的两大类,如《香山宝卷》《刘香女宝卷》等就是宣扬佛教的最有力的作品。宝卷都用白话写,有讲有唱,下面举《目连教母出离地狱升天宝卷》的一个段落为例。
(3)尊者驾云,直至灵山,拜告如来。尊者言曰:
“弟子往诸地狱中,尽皆游遍,无有我母。见一铁城,墙高万丈,黑壁千层,铁网交加,盖覆其上。高叫数声,无人答应。弟子无能见母,哀告世尊。”佛说:“你母在世,造下无边大罪,死堕阿鼻狱中。”尊者听说,心中烦恼,放声大哭。
母堕长劫阿鼻狱,何年得出铁围城?
玉兔金鸡疾似梭,堪叹光阴有几何!四大幻身非永久,莫把家缘苦恋磨。忽然死堕阿鼻苦,甚劫何年出网罗?若要脱离三涂苦,虔心闻早念弥陀。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生有几多?堆金积玉,富贵如何?钱过北斗,难买阎罗,不如修福向善念弥陀。
一生若作恶,身死堕阿鼻。
一生修善果,便得上天梯。
世尊言曰:“徒弟,你休烦恼,汝听吾言。此狱有门,长劫不开。汝今披我袈裟,持我钵盂锡杖,前去地狱门前,振锡三声,狱门自开,关锁脱落。一切受苦众生听我锡杖之声,皆得片时停息。”尊者听说,心中大喜。
饶你雪山高万丈,太阳一照永无踪。
世尊说与目连听,汝今不必苦伤心。赐汝袈裟并锡杖,幽冥界内显神通。目连闻说心欢喜,拜谢慈悲佛世尊。救度我母生天界,弟子永世不忘恩。投佛救母,有大功能,振锡杖便飞腾。恩沾九有,狱破千层。业风停止,剑树摧崩,阿鼻息苦,普放净光明。
手持金锡杖,身着锦袈裟。
冤亲同接引,高登九品华。(引自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第十一章)
夸张,繁复,绘影绘声,多不合实际,都是变文的旧传统。近年来有些人注意这类通俗作品,有的人并且多方搜集,编为目录。但究竟爱读的人不多,所以没有辑本或选本出版。
15.3.2曲子词
前面第14.1.2节第(四)项曾举乐府诗和曲子词为例,说有些体裁在文言和白话之间摇摆。摇摆,就是不能全部算作文言或者白话。这里专说曲子词,讲白话典籍提到它,显然主要是由出身方面考虑的。不过,如果因为它出自敦煌就算作白话作品,我们就会碰到一个难于处理的问题,就是其中有很多首文言气很重,既然算了白话,那其后大量的文人作品就只好也算作白话,何况其中已经掺有少量的温庭筠、欧阳炯等人的作品。词都算白话,常识上大概难于通过;还有实际,是五代以后慢词渐多,尤其到南宋,像吴文英、张炎等人的作品,秾丽纡曲,不算文言是说不过去的。由文学史的系统考虑,词作为类,宜于算作文言。但这种体裁起初来自民间,而且早期有些作品确是相当通俗,那就不能不就事论事,把这一部分算作白话。这样自然会碰到分界问题,如果有些难于定性,就只好承认有中间。中间的一端是文言,另一端,即使数量不多,也应该有白话。像下面这样的曲子词就可以看作白话。
(1)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敦煌曲子词集》上卷《菩萨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