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是白话里大量引用文言作品(经常是诗词)。如《京本通俗小说》,《碾玉观音》,入话之前引诗词十一首;《西山一窟鬼》,开篇是一首集句词《念奴娇》,然后举各句的出处,共引词十七首;故事当中夹用诗词以求画龙点睛,更是各体小说的常用手法。这样大量引用,当然是因为作者和读者都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写得美,突出重点。此外,还有一种受影响更大的,是干脆用或绝大部分用浅易的文言。最典型的例是《三国演义》,如开头一段: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推其致乱之由,殆始于桓、灵二帝。桓帝禁锢善类,崇信宦官。及桓帝崩,灵帝即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共相辅佐;时有宦官曹节等弄权,窦武、陈蕃谋诛之,机事不密,反为所害,中涓自此愈横。
这虽然够不上地道文言,但作为话本系统的作品,文言的气味总是太重了。
其五,文言大致是超方言的;白话不然,虽然大多用所谓官话,却常常不能离开方言。原因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文言可以脱离口语而独立,独立,自然就不受口语的约束;白话不然,照口语写,作者口中的语就必致影响手中的笔。文言还没有定形的时候,方言有可能在书面语中占一席地,这我们可以从《楚辞》《尔雅》和扬雄《方言》里找到一些痕迹。定形之后,方言渗入的可能几乎没有了,文言成为各方言区的通用语,因而江苏的顾炎武才可以和山西的傅山用笔墨交往。白话照口语写,严格说,就是用官话写的话本,也不能没有一点方言的成分。但一般是量不大,或不是鹤立鸡群那样明显,可以不在话下。有比较明显的,如《金瓶梅词话》里有山东话;《海上花列传》,对话部分用苏州话;《何典》,杂用了苏州、上海等地的话。在戏曲里,这种现象表现得更为突出,如现代的越剧、川剧等地方戏,用的都是方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最后,还可以比比了解的难易。现代白话与文言比,当然是文言难,白话容易。宋元以及更靠前的,似乎也可以这样说,但又不可一概而论。因为专就难点(指生僻的词语和说法)说,文言难,有个边际,而且绝大多数可以遵循老路走通;白话就不然,而是没有边际,想得确解,常常苦于无处查证。举例说,《鲍参军集》和《世说新语》都是南朝初年的作品,前者是纯文言,后者夹杂一些白话,我们现在读,总觉得前者问题少而后者问题多,即使参考旧注,一些南朝的口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常常难于搞清楚。宋元白话也是这样,即如“莫须有”,我们现在还在引用,究竟是什么意思?解说的人不只一位,直到吕叔湘先生解为“恐怕有”或“别是有”(《语文杂记》第二条),像是才取得多数人的首肯。其实,白话有些词语难解,是很多人早就感觉到的,所以过去也出了些诠释的书,如钱大昕《恒言录》,翟灏《通俗编》、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陆澹安《小说词语汇释》等。但终归是条目有限,不能解决可能遇见的所有难题。
11.2白话的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