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是发展变化的迟速不同。前面谈文言,常常说到定形,意思是,某一时期这样,其后还是这样;即使有变化,也是零零星星的。白话没有这样的定形。原因很明显,是它要照口语写,口语变,它就不能不随着变。唐朝以前,我们几乎见不到纯粹的整篇的白话,可以不论。唐朝以后,宋元话本存世的还有一些,既纯粹,又整篇,可以作为那时期白话的代表。我们现在读它,与《红楼梦》《儿女英雄传》等比较,就会发现,韵味已经相差不少,如果与《呐喊》《子夜》等比较,那就相差更多。文言变化慢,是因为不只可以用旧的,而且乐得用旧的,如冠礼是早已不行了,明清人用文言写,表示成年,还要说弱冠或已冠,不这样就像是不够典雅。白话基本上不能这样照抄旧的,如“须——”,“——则个”等说法,话本里随处可见,《红楼梦》里不沿用,《子夜》里当然更不能用。专就这一点说,白话比文言个性强,不同的时期总是有不同的面目。其四,文言和白话并存,难免互有影响,可是影响力量
的大小不同:文言大,白话小。以国际贸易为喻,文言对白话是出口多进口少,白话对文言是出口少进口多。这当然有原因,是用文言写的人,一般认为白话是俚俗的;用白话写的人,有不少也会文言,或者由于需要,或者由于不知不觉,笔下很容易出现文言手法。用惯文言的士大夫间或用白话,个别的,情况千差万别;一般的,我想到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作诗(主要是模仿乐府民歌),作词(主要是早期),用一些白话或比较通俗的文。因为这类文体来自民间,所以严格讲,这样用白话,是保留而不是吸收。另一种是明朝晚期的公安派以及受它影响的李渔、金圣叹、郑燮等,因为主张并表示行文要直写胸臆,所以文言里有时夹杂一些白话。这样的白话是宴席上的小菜性质,虽然上了席面,地位却并不高。至于相反的一面,文言给白话的影响,那就大多了。随便举一些例。一种是白话里夹用一些文言说法。如《西厢记》第一折张君瑞上场的道白,当然是用白话,可是里面夹用了“本贯西洛人也”,“小生书剑飘零”,“萤窗雪案,刮垢磨光”,“何日得遂大志”,这是白中藏着一些文诌诌。另一种是白话里用力玩弄文言的花样。如《破魔变文》用了大量的骈俪:
伏愿长悬舜[shùn]日,永保尧[yáo]年,延凤邑于千秋,保龙图于万岁。伏惟我府主仆射,神资直气,岳降英灵,怀济物之深仁,蕴调元之盛业。门传阀阅,抚养黎民,惣邦数之清规,均水土之重位。自临井邑,比屋如春,皆传善政之歌,共贺升平之化。致得岁时丰稔,管境谧宁。山积粮储于川流,价卖声传于井邑。谨将称赞功德,奉用庄严我府主司徒。伏愿洪河再复,流水而绕乾坤;紫绶千年,勋业长扶社稷。次将称赞功德,谨奉庄严国母圣天公主。伏愿山南朱桂,不变四时;岭北寒梅,一枝独秀。(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