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博,或说通晓与语文课有关的各个方面。语文课是个超级市场,百货俱全。在课堂上,教师要从左丘明讲到赵树理;堂下就更不得了,教师是一个人,学生上百,200只眼睛,200只耳朵,什么都看,什么都听,看了,听了,有疑问,会来请教。比如课本上没有选高鹗的文章,有个学生看《红楼梦》大感兴趣,因而连带也看了《高兰墅集》,对于末尾的三篇八股文莫明其妙,于是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如课本上没有选果戈里的文章,有个学生看了《钦差大臣》的剧,对于作者大感兴趣,来问作者的情况,以及还有什么著作;等等。总之,上天下地,古今中外,学生都可能来问。当然,有些问题答不上来,应该视为常事,算不了什么;不过总不如答得上来好,因为这主要不是情面问题,而是带领学生勇往直前的问题。这就要求教师非博不可。怎样才能博,用不着说。这里要着重说明一点,就是,博,不能专吃老本,因为新的与语文教学有关的作品(由创作、翻译到讲教学内容、教学方法的)如雨后春笋,都看自然做不到,总要择要地看。前面说过,教师和学生要成为一起读写的忘年交,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在读的方面,教师和学生又是赛跑场上的对手,有互相促进的作用。互相促进,就教师方面说,不进就有掉队的危险。这是从消极方面说。从积极方面说,是必须进才能当好引路人,才能很好地完成语文教学的任务。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前面一再表示的意思:语文教师最艰苦,应该受到破格的尊敬。
(二)有评价的眼力。这是个难于讲清楚的问题,或说是难于讲得使人人都信服的问题。评价要有标准。标准不见于明文规定,那就必然要来自爱好,或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爱好。这同吃馆子颇有相通之处,爱吃甜菜的进江苏馆,爱吃辣菜的进四川馆,是甜菜好呢还是辣菜好呢?只好承认公有公的理,婆有婆的理。可惜在语文课方面又不能这样抹稀泥,因为抹稀泥的办法是应指明道路而不指,听任学生瞎闯。结果是定标准难,又非定不可。怎么办?我的想法,要遵循两个原则:(1)以文的性质、目的、作用等为依据,以历代的文论为参考,定个评好坏、定高下的标准。这个意思,前面已经说过,这里只举一点点例。如就文的目的说,我们应该承认,深入浅出比浅入深出的好,因为著文的目的是把深刻新颖的情意告诉别人,使人理解;又如李白、杜甫,历代推为唐代最伟大的诗人,他们的诗作应该是上好的,所谓名下无虚士。(2)定了标准之后,用它衡量作品,要安于大德不逾闲,小德可以出入,就是说,要注意两端的(明显的好和明显的坏),放宽中间的。这样就可以避免武断,因苛求而陷于失误。有了标准,也就是有了眼力。这很重要,因为,一方面可以指给学生前进的路,读,要多读什么,不读什么,写,怎样写就好,怎样写就不好;一方面可以答复学生提出的很多有关评价的问题,这自然也是引路。有人也许会说,对学生谈评价,是不是太高了?其实是,从学生迈入语文的第一步起就离不开评价。教师是师,师是学的榜样,因而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影响学生前进的方向。在这方面,实况难于多说,只举一个例。这是感触,来自涉览某日报和某晚报,那是末一版,登所谓文艺作品的地方,所刊作品的十之九是粉饰造作、扭扭捏捏、不明不白的,这显然代表编选者的眼光,是上好的文章必须是粉饰造作的。我常常想,有不少学生写文章也是这一路,除了书刊文章的影响以外,是不是还有教师的影响?记得当年我在课堂作文,自己不知道好坏,总是跟着教师的红圈走,现在回想起来,教师的尊手所指,力量竟是如此之大,实在即可感,又可怕。所谓可怕,是失之毫厘,必致谬以千里。话扯得这样远,是因为我总是有点杞人忧天,——还是由正面说吧,改善文风是许多渠道,其中语文课应该是重要的一条,而这一条能否畅通无阻,关键就在或主要就在语文教师有没有评价的眼力,能不能指引学生不走上差路。
(三)有多快好省的教学方法。教学法很重要,但是更难。比如说博,如何取得,简单明确,谁都知道;教法呢,如何能把学生教通,几乎谁也不知道。在这方面,旧时代是盲人骑瞎马,虽然也参考前人的经验,却没有科学根据,而是马融有马融的教法,二程有二程的教法。最突出的差异是教材,私塾是由“人之初,性本善”开始,改为洋学堂,是由“人、手、足、刀、尺”开始。哪一种合理,科学?很难说,因为我们还没有这方面的精确的秤;如果以功效为秤,前期、后期都有通的,也都有不通的,还是难于分是非,定高下。时至今日,还都在摸索,也有不少人写文章,大谈其理论,但是难于抹去另一面的事实,是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保证学生必通的办法。难,主要是由于还没有建立这方面的科学,但也有不能不因材施教的麻烦。总之,只能试着做,不能打保票。那么,上面说要有多快好省的教学方法,这不是勉强人挟泰山以超北海吗?我的意思是有两点需要注意:(1)要重视方法,就是要经常参考各种办法,比较其异同,考察,试验,然后评定其得失,取其所长而舍其所短;(2)尤其要在实践中考察某些方法的效果,坚决舍弃那些事倍功半的,保留那些事半功倍的。教学语文,写成文字、大声宣传的方法很不少,不成文的自然更多,哪种可用,哪种不可用,说不尽是小难,说不准是大难。我的想法,是有些成为风气的方法,教师有经验,理解学生,应该以此为秤,称称它,如果效果并不佳,那就无妨反一下潮流,改弦更张,换用效果好的方法。这方面的事例也很有一些,只举一个,是用很多时间和很大力量,去分析句子结构。不只一次,有学生来找我,让我帮助他们分析句子结构,其中有古汉语,有今汉语,当然都是复杂的,或古怪的。我,因为工作需要,也搞过语法,因而知道,析句不是容易事情,常常会碰到两可的情况,如果往深处钻,就会触及语法体系甚至语法理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方面的举措,理论价值不小而实用价值不大。例如汉语一般是动在宾前,宾语多是名词性,可以算作规律吧?可是你能根据它,断定“解决问题”对,“解放问题”错吗?据说,大量析句在语文教学中很时兴,不少谈语文教学的文章也在堂下敲锣打鼓,可见已经成为风气。我没有多调查研究,只说这些来求助的学生,他们都被主、谓、宾、补、定、状等术语折磨得头昏脑胀,而效果呢,只是一句简单的文言,不会讲,拿起笔,连便条也写不清楚;想用力学,读,写,时间都被主、谓、宾、补、定、状占去,没办法。效果是重要的,因而方法是更加重要的。我这里不想多说某某方法的短长,只是希望语文教师重视方法,随时用效果来检验,以期不把学生引上差路,至少是差也不至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