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将终夜长开眼,
报答平生未展眉。
这就比“营奠复营斋”更进了一步。
这首悼亡诗,语言浅显、质朴,不夸张,不矫饰,如话家常般地表达了诗人对妻子的深情厚意,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古人悼亡诗中的杰作。清人孙洙说:“古诗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勿以浅近忽之。”此评极是。
六年春遣怀八首(其二)
元稹
检得旧书三四纸,
高低阔狭粗成行。
自言并食寻常事,
惟念山深驿路长。
元稹诗鉴赏
元和四年(809)七月,元稹的原配妻子韦丛去世,死时年仅二十七岁。韦丛死后,诗人陆续写了许多情真意切的悼亡诗。《六年春遣怀》是他在元和六年春写的一组悼亡诗,原作八首,这是其中的第二首。
头两句说,一天在清理旧物时,寻检出了妻子生前寄给自己的几页信纸。信上的字写得高高低低,参差不齐,行距也时阔时狭,不大匀称,只能勉强成行罢了。但这字迹行款,对于诗人来说,却是熟悉而亲切的。睹物思人,自然会唤起诗人对往昔共同生活的深情追忆,浮现出亡妻朴质淳厚的面影。这两句如实描写,不加修饰,却正见出亲切之情,感悲之意。
三、四两句叙说“旧书”的内容。信中说,由于生活困难,常常不免要过“并食”而炊的日子(两天只吃一天的粮食),不过,这种清苦的生活自己已经过惯了,倒也视同寻常,不觉得有什么。自己心里深深系念的倒是你这个出外远行的人,耽心你在深山驿路上奔波劳顿,饮食不调,不要累坏了身体。信的内容自然远不止这些,但诗人转述的这几句话无疑是最使他感怆欷歔,难以为怀的。那旧书上自言“并食”而炊,又怕丈夫为她的清苦生活而耽心、不安,所以轻描淡写地说这不过是“寻常事”。话虽说得很平淡、随便,却既展现出她那种“野蔬充膳甘长藿”的贤淑品性,又传出她的细心体贴。自己“并食”仿佛不值一提,而远行于深山驿路的丈夫才是真正让人挂念的。
真正深挚的爱,往往是这样朴质而无私的。诗人写这组诗的时候,正是他因得罪宦官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特别需要得到精神支持之际,偶检旧书,重温亡妻在往昔艰难生活中所给予他的关怀体贴,想到当前孤单无援的处境,能不百感交集,黯然神伤吗?
悼亡诗是一种主情的诗歌体裁,完全靠深挚的感情打动人。这首题为“遣怀”的悼亡诗,却通篇没有一字直接抒写悼念亡妻的情怀。它全用叙事,而且是日常生活里一件很平常细小的事:翻检到亡妻生前写给自己的几页信纸,看到信上写的一些关于家常起居的话。事情叙述完了,诗也就收住尾,没有任何抒发感慨的话。但读者却从这貌似客观平淡的叙述中感受到诗人对亡妻那种不能自已的深情。关键原因就在于:
诗人所叙写的事虽平凡琐屑,却相当典型地表现了韦丛的性格品质,反映了他们夫妇之间相濡以沫的关系,情含事中,自然无须另置一词了。
元稹的诗平易浅切,这在其他题材的诗歌中,艺术上往往利弊得失参半。但就这首诗而论,这种平易浅切的风格倒是和诗所表达的内容、感情完全契合的。
悼亡诗在感情的真挚这一点上,比任何诗歌都要求得更严格,可以说容不得半点虚假。而华丽雕琢往往是会伤真的,朴质平易倒是表达真情实感的好形式。特别是当朴质平易和深厚的感情结合起来时,这样的诗实际上已经是深入浅出的统一了。鲁迅所说的白描“秘诀”—— “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似乎特别适用于悼亡诗。
六年春遣怀八首(其五)
元稹
伴客销愁长日饮,
偶然乘兴便醺醺。
怪来醒后旁人泣,
醉里时时错问君!
元稹诗鉴赏
元稹对亡妻韦丛有着真诚执着的爱恋,这首“伴客销愁”,深情缱绻,读来沉痛感人。
起句叙写诗人在丧妻之痛中意绪消沉,整天借酒浇愁的情态。伴客销愁,表面上是陪客人,实际上是好心的客人为了替他排遣浓愁而故意拉他作伴喝酒。
再说,既是“伴客”,总不好在客人面前表露儿女之情,免不了要虚与委蛇,强颜欢笑。如此销愁,哪能不愁浓如酒呢?在这长日无聊的对饮中,他喝下去的是自己的眼泪。“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透出了心底的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