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头二韵六句展叙芳心事。“屈指归期尚未。鹊南飞、有人应喜。”上句写自己一方,婉言归期未有期。用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句意。
下句写对方,想象伊人闻鹊而喜。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用其语。《西京杂记》:“乾鹊噪而行人至。”此用其意。于是词境翻进想象之妙境。“画阑桂子,留香小待,提携影底。”底,里也。词人进一步想象,画栏之前,桂树留香,等待人归,待得人归,好与伊人携手游赏于月光之下,桂花影里。此一意境,幻想层出,温柔旖旎而又幽约窈眇,不但刻画出伊人精神,而且写出树亦含情。然而上言归期尚未,则此种种幻境,如鹊南飞有人喜、桂子留香、携手影里,又不免化为之幻影而已。白石《江梅引》云:“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与此同一意境。
“我已情多,十年幽梦,略曾如此。”词人感喟,我已是自伤情多,十年以来,悲欢离合,总如梦幻,悲多欢少,大抵如此。可是,“甚谢郎、也恨飘零,解道月明千里?”为何友人你也是自恨飘泊,咏出月明千里一类之词章呢?谢郎即南朝宋之谢庄,此借指友人黄庆长。月明千里,指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阕,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之句,此借指友人原作。结笔挽合友人与自己一样怀归,正是和作应有之义。但写人亦是写己,结穴于月明千里,清远空灵,有不尽之意。
此词之佳处,不仅在于心旷神怡之游乐翻出执著缠绵之相思,尤在于从相思之中,又翻出对方之情,对方之境。鹊南飞、有人应喜,是想象对方之现境。
画阑桂子,留香小待,提携影底,则想象团圆之未来。幻中生幻,奇之又奇,乃全词神光聚照之处。白石情词妙处在于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创造一种清馨幽逸的境界,对方之情即是自己之情。于是彼我之情,有如水乳交融,融融泄泄。双方之境,亦如双镜互照,交相辉映。试看白石《浣溪沙》:“限入四弦人欲老,梦寻千驿意难通。”《踏莎行》:“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鹧鸪天》:“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都是此种境界?然而,若无指水誓归之至诚,又安得有此等梦笔生花之奇境耶?
☆ 角招
姜夔
为春瘦,何堪更、绕西湖尽是垂柳。
自看烟外岫,记得与君,湖上携手。
君归未久,早乱落香红千亩。
一叶凌波缥缈,过三十六离宫,遣游人回首。
犹有,画船障袖,青楼倚扇,相映人争秀。
翠翘光欲溜,爱著宫黄,而今时候。
伤春似旧,荡一点、春心如酒。
写入吴丝自奏。
问谁识、曲中心,花前友。
姜夔词作鉴赏
姜白石作诗最初是学江西诗派,取清黄庭坚,亦步永趋,很用苦心,后来才悟道:“作者求与古人合,不若求与古人异;求与古人异,不若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他的作品从此达到自然成文的地步。这首词就体现了这种特点。
此词前有小序云:“甲寅春,予与俞商卿燕游西湖,观梅于孤山之西村,玉雪照映,吹香薄人。已而商卿归吴兴,予独来,则山横春烟,新柳被水,游人容与飞花中,怅然有怀,作此寄人。商卿善歌声,稍以儒雅缘饰;予每自度曲,吟洞箫,商卿辄歌而和之,极有山林缥渺之思。今予离忧,商卿一行作吏,殆无复此乐矣。”甲寅是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俞商卿,俞灏字商卿,姜夔的朋友,世居杭州。绍熙五年春天,作者至杭州,曾与俞灏共赏孤山西村(又名西泠桥)的梅花,不久俞灏归吴兴(今浙江湖州),作者独游孤山,对景怀人,写了这首词,对景抒怀显示出深刻的友谊。
开端点明地点与时节,在叙事中借景抒情。美好的春光能给人带来欢乐,但也容易触动离人的愁思,萦损柔肠,使人消瘦,但作者是写离愁,因而在取景时,着眼点是西湖垂柳。古代有折柳赠别的习俗,看到垂柳,很快牵动诗人的联想与感慨。开端擒题,“何堪”一词,用在“春瘦”与“垂柳”之间,使意思递进一层。为什么西湖垂柳能这样撩拨人的愁思?因为那是与友人“湖上携手”之处。烟外峰峦,虽别具风姿,然而如今“自看”独游,就不能不缅怀昔日的“湖上携手”。借伤春以怀友,因怀友而伤春;二者交融,不分际涯。由“湖上携手”接着想到对方“归后”的萧瑟风情,于是集中笔力来加以烘染刻画。“早乱落香红千亩”,是写花兼点时序。香红是突出梅花之红之香两个特点,所以代指梅花。商卿离去,独来西湖,时已暮春,那“玉雪照映,吹香薄人”的千亩红梅,如今早已凋败零落,怎能不令人低回伤神呢?
既然红梅已不复存在,那旧游的踪迹又在何处?“一叶凌波缥缈,过三十六离宫,遣游人回首。”是写游船兼写情思。独自登船赏春游湖,荡漾于烟波之中,那鳞次栉比的离宫别殿又怎能不让人频频地回首眺望不止呢?离宫,皇帝临时住的行宫,此指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的宫殿。南宋偏安江左,故称临安为行都,临安之宫殿为离宫。三十六离宫,言宫殿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