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其用语真是自然高妙;由奇返常。用思而不痕迹,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紧接着,词人又陷入追忆。“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
溪山映照伊人。白石《点绛唇》云:“淮南好。甚时重到。”与此可以相互印证。溪山、淮南,皆指合肥,实即指合肥女子。女子询问何时才能够再相会,词人指蔷薇花谢为期,词语用杜牧《留赠》诗:“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清真《氐州第一》:“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并同。)实则自己亦心中茫然,溪山如此美好,不知何日才能重到。
自己心中茫然但为给情人一个希望,只能空指蔷薇,掩饰不住的悽惶尽现于表。此三句是临别情境之一重要补笔,刻画出合肥女子的一片痴情,也写出词人内心的失落感。论笔致可谓曲折尽致。正如许昂霄《词综偶评》所说:“深情无限。觉少游‘此去何时见也’浅率寡味矣。”追忆至此已到尽头,接下来写的是幻觉之境。“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见,想象之辞,在,语助辞。近,白石自注:“平声。”按词律此字须用平声,白石制词心细如发,此亦可见。底,里也。以上皆宋人口语。水边驿舍,一灯昏黄,朦胧中,词人好象又回到伊人居处,曲曲屏风旁边。此一霎幻觉之描写,亦写出此时词人相思入骨以致神志恍惚。极言相思之切尤妙者,将水驿灯昏之现境与曲屏近底之幻境叠印为一境,真耶,幻耶,恍不可辨。白石《霓裳中序第一》云:“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与此同一意境。梦毕竟是梦况且又是想象的梦,即刻便醒。结笔,词人又陷入痴情之悬想:“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想得伊人夜来最苦,只有淮南皓月,冷照伊人孤眠。一结凄凉无尽。
此词显著特色是寓叙事于抒情。情以叙出主要是借助于其动作言语的悲伤,而使叙述、抒情融合无间。起笔三句写现境,“为大乔”以下直至换头,全是追忆惜别情境。“叹幽欢”二句才收回现在,“问后约”四句又跌入追忆。“水驿”三句则是幻觉,结笔变为悬想。纵观全幅,上片主写追忆,层次较为单纯,抒情更为直接、鲜明,下片则远为繁复,把追忆与现境、幻觉与悬想打成一片。由单纯而趋繁复之抒情结构,亦反映出词人由深沉而趋激烈之心态变化。寓叙事于抒情之笔法,实远绍清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云:“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白石怀人诸词,多不以回忆为主,而是另辟蹊径,化浑厚为清白,有别于清真,此词却逼近清真笔法。其风格显示出洗尽铅华,气格紧健之感。《解连环》词律规定要用一系列仄声单字领起下文。领字兼有声情并至之妙,是此词又一特色。词中每下一领字,如:却、为、更、道、叹、问、算、又、念,便领起一层词情词境。领字递用,则情境层层翻进。诸领字又多为感叹辞,表达怀想叹惋,最是虚处传神。用字在声律上对和谐要求与讲究,除却字外,其馀领字皆用去声,去声振奋,恰好振起声情。万树《词律》云:“名词转折跌宕处多用去声。姜白石深通音律,作词精美,其风格清真瘦劲,如秋林疏叶,互相异了周邦彦的华艳丰腴。”此词正是好例。
☆ 淡黄柳
姜夔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惟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
马上单衣寒恻恻。
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
明朝又寒食。
强携酒,小桥宅。
怕梨花落尽成秋色。
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姜夔词作鉴赏
此词是写作者客居合肥的心感。金人入侵,由于南宋小朝廷偏安江南一隅[yú],江淮一带在当时已成边区。符离之战后,百姓四散流离,一眼望去,满目荒凉。合肥的大街小巷,多植柳树。作者客居南城,其时已近寒食,春光明媚。但人去苍茫,只有绿柳夹道,仿佛在向作者呜呜倾诉,有感于此,作者便作了这首《淡黄柳》。
上片写清晓在垂杨巷陌的凄凉感受,主要是写景。
首二句写所闻,“空城”先给人荒凉寂静之感,于是,“晓角”的声音便异常突出,如空谷猿鸣,哀转不绝,象在诉说此地的悲凉。听的人偏偏是异乡作客,更觉苦痛,此二句与《杨州慢》“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意境相近。那词前面还说:“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此词虽未明言,但其首二句传达的“巷陌凄凉”之感,亦有伤时意味,不惟是客中凄凉而已。紧接一句是倒卷之笔,点出人物,原来是骑在马上踽踽独行的客子,同时写其体肤所感。将“寒恻恻”的感觉系于衣单不耐春寒,表面上是记实,其实这种生理更多地来自“清角吹寒”的心理感受。繁荣已成为过去,无奈春光依旧,物是人非,更添身世之感。下二句写所见,即夹道新绿的杨柳。“鹅黄嫩绿”四字形象地再现出柳色之可爱。“看尽”二字既表明除柳色外更无悦目之景,又是从神情上表现游子内心活动——“都是江南旧相识”。“旧相识”唯杨柳(江南多柳,所以这样说),这是抒写客怀。而“柳色依依”与江左同,又是反衬着“巷陌凄凉,与江左异”,语意十分深沉。于是,作者就从听觉、肤觉、视觉三层写出了“岑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