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槌。女人回答。
我甩甩蘸水钢笔说,我问的是大名。
他没有大名。他只有1岁。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得住。等养到能念书的时候,先生才会给他起个大名。
棒槌刚开始哭闹得很厉害,象红狐一样在他的母亲怀里上窜下跳。后来阴沉地乖下去,合着眼,快速地喘息。
他的肚子鼓着,有一截象腊肠样的东西,在他的皮肤下游动。我用手指轻轻触,棒槌就撕裂般地嚎叫起来,好象我对他施了炮烙。
他的肚子里有神虫。棒槌母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惊惧地说。你有什么根据?诊断已象恐龙蛋似的在我的脑中孵育成形,但我不愿放过任何补充更正它的机会。
以前也这样闹过几回。每次都象狂风一样,来的时候昏天黑地,走的时候悄无声息。犯病的时候不打屁。一打屁,一股黑气跑出来,病立马就好了。那虫现在就在娃的肚里,您给下点打虫子的药吧。分量重重的,一下打断那虫的七寸,就再也不敢害我娃了。小大夫,俺求你!
我不是小大夫。我是石大夫。我说。
噢!小石大夫。
红棒槌的肚子又鼓起来了,可怕的肠型狰狞凸现,象一只巨眼,藐视地凝眸于我。
你的儿子患的是肠套叠。我说。
什么叫“套叠”?肠子怎么会套叠?她懦着嘴。
我拿起桌上一截红蓝铅笔,又在笔筒里拣出一个笔帽,我把笔帽套在铅笔上,红色笔端就隐进笔帽,遮没不见。
喏,这就是套叠。
我把红蓝铅笔递给棒槌母。棒槌母愤怒地把红蓝铅笔从笔帽里拔出来。用力过大,红色的漆皮刮掉一缕,露出松软的木质。
我不信!好好的肠子为什么会套叠?
红棒槌被他的母亲从昏睡中惊醒,淡漠地看了我们一服,就又合上眼睑。
我不寒而栗。
古道一般荒芜。一个婴孩,怎么会有如此残旧苍凉的目光?!
我急急地说,也许把肚子打开以后,我们会把事情搞清楚。
棒槌母说,你说要把谁的肚子打开?
我说,棒槌的。
棒槌母说,那不是杀了棒槌吗?
我说,不是杀,是救。我们会把他的肚子再缝起来,长好了会和新的一样。
棒槌母说,谁来做这个活?
我说,我。
棒槌母说,你有孩子吗?
我说,没有。
棒槌母说,等你生了孩子以后,再给棒槌做手术吧。我不想让你在棒槌身上练针线活。
棒槌的生命危在旦夕。我去找薄亦冰主任。
这名字很好。薄主任看了孩子的肚子一眼。只一眼,就再不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爹起的。
他爹呢?
死了。
喔。薄主任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棒槌是人参的意思。珍贵,我的孙子比棒槌还大。
噢。这一次是棒槌母若有所思。
要是我的孙子得了肠套叠,我就让他手术。薄主任说。
是您自己给他下刀子吗?棒槌母问。
不是。医生是不能给自己的亲人做手术的。
如果是您给棒槌做手术,我给您碴头。棒槌母说着,膝盖的膑骨就要打弯。
主任年纪大了,已很长时间不上普通手术了。他说过,要在适当的时机,做一台漂亮的手术,作为一个术者的告别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