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单要剃鼻子?在脸上划几刀不是也可以么?”有人问木匠。
我觉得这问话很卑鄙。小茶那张美妙绝伦的脸庞,若是被乱刀划破,纵是教授再巧夺天工,恐怕也难以完壁归赵,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嘛!
“没有鼻子的女人,比老母猪还要丑。别人不要,我不嫌。家中就太平了。”姜木匠很憨厚地答道。
教授对这一切都不知晓,每天只是很认真地观察鼻子,好象那是他檀下的一株珍稀植物。鼻子很争气,长得结实挺拔,欣欣向荣。我想把小茶的病历整理成资料,投往医学杂志发表。这是外科史上一例罕见的鼻子再植成功病例。
教授摆摆手:“不忙,再看一段时间。医学追求完美,更追求长久。不是急功近利的事情。”
鼻子也象家用电器,有保修期吗?我悻悻然,又不得不服从。
小茶出院了。用极清亮极柔美的声音同我们说:“再见。”想起她入院时那毒蛇般的嘶鸣,你会觉得鼻子对于音色比对于美观要重要百倍。
老姜什么也没有说,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好象怕小茶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茶没有再来。连例行的追踪复查也没有来。有人说她的鼻子长得很好,同老姜也过得可以,只是还没有孩子。
我再次想把这病例报道出去,教授依旧不慌不忙:“要注意远期效果。我们一定要亲眼看一看病人的恢复情况,而不要匆忙下结论。”
随时留有充分的余地,也许是成熟医生和实习医生最大的区别。
看来只有哪天到小茶家去一趟了。我一定要看看刨刃,用手指试一下它的锋利程度。
这件事一直拖延着,教授很忙。
一大深夜我值班,楼道里突然响起急骤的跑步声。
医院里是不可以随便跑的,尤其是深夜。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有了极危重的病人。
急诊室卫坐着一对男女。女人戴着大口罩,面目表情不清,端然坐着,双手顺在夹紧的两膝之中,脚尖恭顺地并在一处。那男人干瘪瘦削,眉头紧皱,嘴角翁动,两眼通红,象条被刮掉鳞的金鱼。
这是小茶和老姜。
老姜很熟练地解开口罩。
我已经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医生了,终于没让什么声音从嘴里发出来。
口罩下又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一切的一切,都依旧。只是黑洞四周有线团样的白丝,随着呼出的气流,旗幡似的拂动。那是教授充作缝线的白发,依然晶莹雪亮,结实柔韧。
“还是用的那个东西吗?”我克制住心中的厌恶、恐惧和愤怒,不愿说出那凶器的名称,尽量平稳地问。
“是。还是上回用过的那种,我觉着挺好使。”老姜恭敬地回答我。知道医生需要了解详情,便努力周全。
小茶什么也没说,象凝固的蜡象。
我点点头,不再询问别的。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救治病人。
教授到了。我明显地看出他踉跄了一下,然后倚靠在一旁,看我情洗伤口。
小茶的脸庞在冰冷的消毒液下凝然不动,波光粼粼带有樟脑气味的液体。轻柔地在凝脂般细腻的皮肤上漫过。老姜象自身受酷刑一般长吁短叹,每当我手势略重,他便不满地重重斜视我一眼。
伤口处理完毕,后来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教授突然按住我的手,犹豫不决地对老姜说:“那个……我说的是那个……还在吗?”
我从未见过学问精深德高望重的教授这般畏葸不前。他面色苍白,目光焦的,双手微微发抖,急不可待又惊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