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好像是去厕所,回来又是把男人作为阶梯,上去了。
我很奇怪,这个男人的肚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负荷力和弹性。
男人用英语说:
“他没有睡着!”
天亮了,那位女人和我谈了几句话,从话中我知道男的是记者,要到上海工作。她是机关派来作翻译的。
男人又在给倚在铺上的女人上眼药。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两位同车的人很厌恶,我发见列车上的服务员,对他们也很厌恶。
离无锡还很远,我就到车廊里坐着去了。后来张翔告诉我,那女人曾问他,我会不会英语,我虽然用了八年寒窗,学习英语,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忘光了。
张翔把我安排在太湖疗养院,又去上海办了一些事,回来和我告别。我们坐在太湖边上。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感到特别的空虚和难以忍受的孤独。
最初,我在附近的山头转,在松树林里捡些蘑菇,有时也到湖边钓鱼。太湖可以说是移到内地的大海。水面虽然大,鱼却不好钓。有时我就坐在湖边一块大平石上,把腿盘起来,闭着眼睛听太湖的波浪声。
我的心安静不下来,烦乱得很。我总是思念青岛,我在那里,住的时间太长了,熟人也多。在那里我虽然也感到过寂寞,但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可怕。
我非常思念那位女孩子。虽然我知道,这并谈不上什么爱情。对我来说,人在青春,才能有爱情,中年以后,有的只是情欲。对那位女孩子来说,也不会是什么爱情。在我们分别的时候,她只是说:
“到了南方,给我买一件丝绸衬衫寄来吧。”
这当然也是一种情意,但可以从好的方面去解释,也可以从不大好的方面去解释。
蛛网淡如烟,蚊蚋赴之;灯光小如豆,飞蛾投之。这可以说是不知或不察。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年纪,陷入这样的情欲之网,应该及时觉悟和解脱。我把她送我的一张半身照片,还有她给我的一幅手帕,从口袋里掏出来,捡了一块石头,包裹在一起,站在岩石上,用力向太湖的深处抛去。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苦闷,所有的思念纠缠和忏悔的痛苦,统统扔了出去。情意的线,却不是那么好一刀两断的。夜里决定了的事,白天可能又起变化。断了的蛛丝,遇到什么风,可能又吹在一起,衔接上了。
在太湖遇到一位同乡,他也是从青岛转来的,在铁路上做政治工作多年。我和他说了在火车上的见闻。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可能笑我又是书呆子,少见多怪。这位同乡,看过我写的小说,他有五个字的评语:“不会写恋爱。”这和另一位同志的评语:“不会写战争”正好成为一副对联。
在太湖,几乎没有什么可记的事。院方组织我们去游过蠡园、善卷洞。我自己去过三次梅园,无数次鼋头渚。有时花几毛钱雇一只小船,在湖里胡乱转。撑船的都是中年妇女。
1984年10月6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