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崂山顶上行驶时,真使人提心吊胆。从左边车窗可以看到,万丈峭壁,下临大海,空中弥漫着大雾,更使人不测其深危。我想,司机稍一失手,车就会翻下去。还有几处险道,车子慢慢移动,车上的人,就越发害怕。
好在司机是有经验的。平安无事。我们游了崂山。
我年轻时爬山爬得太多了,后来对爬山没有兴趣,崂山却不同。印象最深的,是那两棵大白果树,真是壮观。看了蒲松龄描写过的地方,牡丹是重新种过的,耐冬也是。这篇小说,原是我最爱读的,现在身临其境,他所写的环境,变化并不太大。
中午,我们在面对南海的那座有名的寺里,吃午饭。饭是疗养院带来的面包、茶鸡蛋、酱肝之类,喝的也是带来的开水。把食物放在大石头上,大家围着,一边吃,一边闲话。
刘仙洲先生和我谈了关于育德中学老校长郝仲青先生的晚年。
一九五九年,过了春节,我离开青岛转到太湖去。报社派张翔同志来给我办转院手续。他给我买来一包点心,说是在路上吃。我想路上还愁没饭吃,要点心干什么,我把点心送给了那位护理员。她正在感冒,自己住在一座空楼里。临别的那天晚上,她还陪我到海边去转了转,并上到冷冷清清的观海小亭上。她对我说:
“人家都是在夏天晚上来这里玩,我们却在冬天。”
亭子上风很大,我催她赶紧下来了。
我把带着不方便的东西,赠给疗养院的崔医生。其中有两只龙凤洞箫,一块石砚,据说是什么美人的画眉砚。
半夜,疗养院的同志们,把我送上开往济南的火车。
1984年9月30日晨三时写讫
太湖
从青岛到无锡,要在济南换车,张翔同志送我。在济南下车后,我们到大众日报的招待所去休息。在街头,我看见凡是饭铺门前,都排着很长的队,人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表情都是冷漠的,无可奈何的。我问张翔:
“那是买什么?”
“买菜团子。”张翔笑着,并抱怨说,“你既然看见了,我也就不再瞒你。我事先给你买了一盒点心,你却拿去送了人。”
中午,张翔到报社,弄来一把挂面,给我煮了煮,他自己到街上,吃了点什么。
疗养院是世外桃源,有些事,因为我是病人,也没人对我细说,在青岛,我只是看到了一点点。比如说,打麻雀是听见看见了,落到大海里或是落到海滩上的,都是美丽嫩小的黄雀。这种鸟,在天津,要花一元钱才能买到一只,放在笼里养着,现在一片一片地摔死了。大炼钢铁,看到医生们把我住的楼顶上的大水箱,拆卸了下来,去交任务。可是,度荒年,疗养院也还能吃到猪杂碎。
半夜里,我们上了开往无锡的火车,我买的软卧。
当服务员把我带进车室的时候,对面一边的上下铺,已经有人睡下了,我在这一边的下铺,安排我的行李。
对面下铺,睡的是个外国男人,上面是个中国女人。
外国人有五十来岁,女人也有四十来岁了,脸上擦着粉,并戴着金耳环。
我向来动作很慢,很久,我才关灯睡下了。
对面的灯开了。女人要下来,她先把脚垂下,轻轻点着男人的肚子。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