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摇头,仿佛要否认自己也卷进那里头。对爱情的新花样以及恋爱种种要领,我始终充满兴趣,美妹称得上是一个点化者,我的许多经验都来源于她。倪娜是我好友,但她的恋爱婚姻只是个模糊而遥远的影子,她避口不谈其中细节,只有个空洞的进程突变;美妹则不同,点点滴滴不剩,因此她的恋爱就变成了我的模拟演习,她看来也很高兴让我参与在内。我总想,除了她们两个性格差异之外,美妹还多了个因素:她跟我是一起长大的,那种亲近感召之即来,呼之欲出,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戒律。而且它建立在还不善于戒备年龄,那默契像条未被侵蚀的根埋得深,我能想象它嫩白色的肉质。
那一天肯定是夏秋交替的日子,坐着能感觉潮气透进布裤。美妹倚在我肩上,柔发擦着我的耳根和颈脖。
"我看出那个姓吴的她恨我,恨去吧,我也恨她;他全告诉我了……她要他,伤他的心。男人脸皮厚,但自尊强,比女人更爱自己,好男人也喜欢由人捧着……她能给他那些吗?只有我能做到……"
"那……好像很冒险,万一……"
美妹用冰凉的手捂住我的嘴,娇弱地摇摇头:"我的运气好,那个万一它靠近不得。况且,只是热恋,我得到的是幸福,失去的是孤独。我们说定,明天就公开恋爱关系……"
"算订婚吗?"
"你呀你,总想得太多,那样下去,你会当老姑娘的……"她慢慢地说着,合着眼,仿佛已经烂醉了,"求求你,改一改,爱情多……美妙,你想象不出有多……美妙。"
我想,爱情可能是生命中最亢奋的一笔,它的异彩使人生充满趣味。然而失败的爱情比比皆是。事后,我看见吴国斌那张扭曲的怒容,疤吊着,银钱般灿亮;原本我料想她会大动干戈,后来才知决斗是男性的嗜好,她只是在那两位公开化亲呢的当天,搭车离开连队;她的忍气吞声仿佛是个悬念,预示着后头还会有棘手的尾声。我心惊肉跳,觉得这爱情像一场赌博,如今三个人都押上了赌注,真正的输赢还未定局;我发现自己已提前为那惨败者留下了满腔同情。
美妹在那个清晨就病倒了,症状是受了风寒;她不常生病。仿佛把些小病都积攒在一起,合并着发作一通:头疼、发热、鼻塞。咽喉发炎、咳嗽,人一下子瘫软了,整天垫两只枕头,高高地躺着。
我很愧疚,觉得全是那夜坐在倒木上引出的不测。她则细声慢气地说,是好事,能考验卷毛的体贴程度;再说,在泰兴她一次也病不成,是不敢得病,在这里,病得再凶也不怕,有人管了。
卷毛果然变得令我刮目相看,他为她递水送药,守着她,甚至为她梳头;他的骄傲矜持,甚至小狡猾全不见了。每天到了傍晚,他亲自躬着背找碎柴烧地火龙,说是熏一熏帐篷内的潮气。美妹来者不拒,静静地享受着有恋人的优越。有时钱小曼会哇啦哇啦叫起来:"他太辛苦啦!他不是个做惯的人,平时动口不动手。"
美妹妩媚地一笑,说别人待她一分好,她会还上五分。来日方长。她说得认真而又肯定,丝毫没料到接踵而来的变故。或许那种预感含混地渗进他们的潜意识,他们厮守偎依,寸步不离。于是,我跟钱小曼每晚总在倪娜那儿流浪,直到哈欠连天才返回。
开春后,瓦西里就拆除了旧马架,在原址盖了间木刻楞,它由粗壮滚圆的松木垒成,每根松木间都攀着巨大的钩钉。他们还砍了些桦木小杆,做了一圈笔直的栅栏,使这个家面目一新。
治家是倪娜的本事,屋里弄得很整洁;许多坛坛罐罐里分别封着兽肉干、腌着细鳞鱼,说是留着等缺荤菜的时候吃。墙上挂的猎枪以及一大蓬烟叶却表明男主人的剽悍。我们去时,瓦西里不在,倪娜正在拆一件旧毛衣,背影映在墙上,苗条得像小鹿。
她有些消瘦,下颏尖削,但微笑越加温柔,阵子里有种新鲜草莓一般活生生的东西在流光溢彩。她沙哑着嗓子问:"你那个朋友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