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拿这钱去炒股。”我说。
出乎我的意料,曲斌说:“你一定要去炒股。如果我不知道我要失业,我不会同意你去炒股。咱们没别的路了。”
“万一赔了呢?”我问,“曲航上大学可是今年的事,没有任何余地了。”
“我去卖器官。”
“胡说八道。再说了,买卖器官违法。”
“我在工厂听李勉说,他在农村的一个亲戚为了供女儿上学,卖了一个肾,得了几万元。没人管。”
“你绝对不能卖器官。你怎么会动这样的念头?”
“我还能动什么念头?”
“……”
“据说今年大学学费还要涨价。”曲斌说。
“不是据说,是肯定涨,报纸上已经说了。”我说,“报纸上说,高等教育不属于义务教育,是一种智力投资行为,应该是全部自费。”
“免费上大学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曲斌说,“你找了个没本事的男人……”
“别这么说,有钱的人更烦,上个月我看一本书上说,亿万富翁的幸福感普遍低于百万富翁。”
“那才是胡说八道。肯定是钱越多越幸福。”曲斌说。每当我把从书上看来的钱多不幸福的道理有点儿阿Q地向家人兜售时,曲斌都会反驳我。
“你忘了我外祖父了?”我拿事实说话,“如果不是他钱多,他怎么会在土改时被定为地主?如果不是地主,怎么会被处决?说穿了,我外祖父是由于有钱被处决的。”
“你妈没钱,怎么也死于非命?”
“我妈是因为有思想而死的。钱和思想都是生命的大敌。布鲁诺就是由于有思想被处决的。”我看着窗外的月亮说,今天的月亮素面朝天,太阳没有给它较多的光,离开别人的光就黯然失色的东西竟然有“亮”字。
“照你这么说,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成催命鬼了?”曲斌翻了个身。
“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咱家是上了双保险的安全家庭了?既没物质财富,也没精神财富。”曲斌说。
“可以这么说吧。”连我都觉得好笑。
“如果是这样,曲航还有必要上大学吗?”曲斌深夜和我抬杠。
“当然得上!曲航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他必须上大学!”我坚定地说。
“以你刚才的逻辑,曲航上了大学,就可能有钱和有自己的思想,就该危险了。”曲斌说。
我更正自己的话:“有太多的钱和太多的自己的思想才有危险。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保持小康没危险。”
“反正我是穷怕了。”曲斌说。“怎么过着过着我就成了没本事的人了?”
想当年,曲斌在工厂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如今,他的车工技术可以说已经不算是技术了。
“什么都在变。”我宽慰丈夫。我虽然不懂写作,但我看了不少书,我最喜欢看那些在文法修辞上有变化有创新的书。我觉得最没出息的写作是死守文法。生活也一样。
“睡吧,天亮后你还要去开户。”曲斌说。
我的眼睛一直把天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