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就是仁立在金银花与樟树中间的参天古树。古树的枝条倒挂下来挨上了灌木丛最上一层的叶子,在栗子树浓荫如盖的树冠上开着累累的白色花球,栗子花的芳香夹杂着树脂和露水的气味。蜿蜒在丘冈上下的林间小路布满隆起的黏滑树根。阿索莉就如同来到了家里,她握着大树的阔叶,像问候人们一样向它们问好,她边走边在心里或嘴上哺哺地说着:“啊,是你,还有你,你们真不少,我的兄弟们,我得走,兄弟们,我得赶路,放我过去吧!我认识你们大家,我记得你们,也尊敬你们。”“兄弟们”用它们的枝叶庄严地抚摩着她,用咿呀的叫声对她作着亲切的回答。她两脚沾满污泥,踉踉跄跄走上那个耸立在海滨的断崖,由于走得很急,她不由得停在崖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一阵。一种深刻而不可战胜的信念正在她心头涌起,并发出欢腾的喧嚣。她的这一信念心驰神往地向着那水天相接的地方极目望去,随后又化作岸边激浪的低声喧哗飞回断崖,并为自己这番畅想遐思的纯洁感到自豪。
这时在天边镶着一条金线的大海仍在沉睡,只有断崖下面的潮水在沿岸大大小小的岩洞中涨涨落落。靠近岸边的海水已由钢铁的颜色变成蓝莹莹、乌油油的了。那条金线后面的天空突然一亮,放射出一片宛如巨大的扇面似的光芒;白色的云霞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云中浮现出种种绮丽柔媚的色彩,黑沉沉的远方霍地亮起一条雪白的银练,浪花在闪跃。接着在那条金线上忽然绽开一个裂口,迸射出一团火光似的猩红颜色,顿时有一片亮晶晶的、鲜红鲜红的碎浪从那边的海面一直铺向阿索莉的脚边。
她坐下来蜷起腿,双手抱膝,探身向着大海,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远远的地平线,在她那两只大眸子里已经没有丝毫女人的神气了。这完全是一双孩子的眼睛。她热烈而长久地期待着的一切常发生在那遥远的天际。在那儿,在深邃的大海的海底,她看见一座水下山丘,山丘上长着一丛蔓生植物,它的绿叶像水流似的从丘顶漂向水面,长长的茎蔓缀满圆圆的叶片;叶腋间开着朵朵瑰丽的奇葩。最上端的叶片浮出水面,酷似翠玉一样闪闪发亮。那些不能像阿索莉那样去认识事物的人所见到的只是一片荡漾的绿水与粼粼波光。
阿索莉看见,从这丛水生植物里升起一艘海船,它浮出水面之后恰恰停在朝霞的正中,远远望去像云彩那样清晰。它犹如葡萄美酒,犹如玫瑰、热血、绛唇,犹如红色的天鹅绒和赤色的火焰,散布着欢悦,径直向阿索莉驶来。白色浪花在船底龙骨的猛烈冲击下好像鸟翼似的呼扇扇地颤动着;姑娘刚刚站起身,将手紧压在胸前,那光亮构成的幻影便顿时化作了一片海上的细浪。太阳已经升起,灿烂的曙光将覆盖着朦胧大地的夜幕扯下,使那尚在慵懒地舒展着身躯的万物完全苏醒了过来。
姑娘叹口气往四下望了望。乐声已止,但阿索莉还沉醉在它那嘹亮的回响中。稍顷,这种印象逐渐淡薄下来,随后又变成了回忆,最后,终于只剩下了疲倦。她躺在草地上打了个呵欠,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睡着了。她真的睡着了,睡得很熟,睡得像一枚鲜嫩的胡桃那样实在,无忧无虑,也没有噩梦的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