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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6  ★★★收藏章节〗〖手机版

她心里也不觉得害怕。她知道,父亲出不了什么岔子。在这方面,阿索莉依然是从前那个小姑娘,她一向都按照她自己的方式做祷告,轻轻地用亲热的口吻早上说一句:“上帝,你好!”晚上说—句:“上帝,再见!”

她认为,同上帝的这种点头之交已足以使他为她家消灾免祸了。她还能设身处地为上帝着想:上帝经常忙于千家万户的事情,所以,依她看,对待生活中小小不言的麻烦,自己也应该像个知趣的客人那样,看见主人家里已是高朋满座,就应见机行事地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一点儿,耐心地等待忙得不可开交的主人空下来。

阿索莉缝完以后,便把活计放在角落里一张小桌子上,解衣睡下,熄了灯。但她很快就发觉自己没有丝毫睡意,神志像白日里一样清醒,夜色也似乎是假的,身体与头脑一样,都感到十分轻松而且亮堂堂的。心房像怀表似的恍惚在耳朵和枕头之间突突地跳着。阿索莉气鼓鼓地翻来覆去,一会儿把被子撩开,一会儿连身子带头一股脑儿地蒙了起来。最后,她终于召来了她那通常用以催眠的想像:她想像着一面往那亮晶晶的水里慢慢扔着石子,一面看着那一圈圈向四周轻轻扩散开来的涟漪。睡梦似乎正等待着这种施舍,它来了。它同站在床头的梅莉窃窃私语一阵,对梅莉的微笑表示会意,围着阿索莉,发出“咝——咝——咝”的低语,阿索莉便立刻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心爱的梦:鲜花开满枝头的树木、苦闷、诱惑、歌曲和一些神秘的幻影,在这些幻想中她醒后所能记得的只是从脚下一直漫到胸口的晶光闪闪、清冽宜人的海水。看到这一切,她在梦境中又逗留了片刻,随之便醒过来,并坐起身来。

她已全无睡意,就仿佛根本没有睡过。一种清新、欢悦以及想做些什么的感觉使她十分快慰。她像察看新居似的环顾一下四周。黎明乍临,天虽没有大亮,但晨光微露,周围的事物已依稀可辨。窗户下部还是黑的,上部已经发白。一颗闪闪发亮的启明星正在最上面的窗根附近向室内张望。阿索莉知道已再难入睡了,便穿好衣服,走近窗前,摘下钩子,推开一扇窗户。窗外一片寂静,它凝重而清晰,似乎刚刚来到这里。在朦胧的蓝色的薄明中显出影影绰绰的灌木丛的轮廓,更远一些的树木仍在沉睡;空气闷热,散发着泥土的气息。

姑娘凭窗望着这番景色不禁展颜微笑。突然,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召唤,她的整个身心都为之一振。她似乎从明显的现实中又重新醒来一次,从而感到越发明显和确凿无疑。从这一刻起她的意识始终处于欢腾而又活跃的状态。正如我们在听懂别人的话以后,如果再重复一遍,便会有更进一步的新的体会似的。她目前的感觉正是这样。

她拿起一块一蒙在她头上便显得光洁鲜艳的旧头巾,匆忙用一只手把它系在颌下,锁好门,赤着脚,像小鸟似的飞上了大路。她所经过的地方虽然空旷而又偏僻,可是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乐队那样响得别人都能听见。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可爱和使人高兴。一双赤脚走在暖洋洋的沙地上痒痒的,呼吸舒展而又欢畅。天边的一片鱼肚白勾勒出黑黑的屋脊和朵朵云霞。篱栅、野蔷薇、菜圃、花园,还有那依稀可辨的道路都是那样朦朦胧胧的。这时的一切都与白日里不同,景物如旧,但另具一种仪态。万物都在似睡非睡地暗暗注视着由此经过的这位姑娘。

她越走越快,急于离开村子。出了卡佩尔纳村便是草地;过了草地则是起伏不平的海岸,那里树木丛生,有胡桃,有栗树,还有白杨。当阿索莉走到大路尽头,踏上荒芜的草径时,一条毛茸茸的、胸前带着一块白色的黑狗,睁着一双急切要说话似的眼睛,在她脚边轻轻地蹭来蹭去。它一认出阿索莉便哼哼卿卿,装腔作势地扭动着身子跟着她跑将起来,那副神气就仿佛同姑娘之间有某种默契,关系十分密切似的。阿索莉不时瞧瞧小狗那双向她表示亲热的眼睛,她深信,若不是由于某种必须沉默的隐秘,它肯定会开口说话的。那狗看到女伴儿笑眯眯的,快活地皱皱额头,摇摇尾巴,迈着均匀的步子向前跑去,但跑着跑着突然冷淡地蹲下来,郑重其事地用爪子搔了搔被它的宿敌叮过的耳朵,扭头便逃。

阿索莉走进一片长得很高、被露水打湿的草地,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掌蹭在茅草穗上,掌心上那种流水似的刺痒的感觉使她不住地发笑。她从那些野花的奇特的面容上和参差交错的花枝草茎中看出许多几乎同人类相似的姿态、努力,动作、性格以及观点等等;这时即使看见田鼠列队而行,黄鼠狼举行舞会,或是刺猬嘿嘿叫着寻欢作乐把地精吵醒,阿索莉也不会感到奇怪。果然,一只刺猬,灰灰的,滚到了她面前的草径上,它断断续续、气哼哼地“嘿——嘿”叫着,如同马车夫吆喝行人一样。阿索莉不断对一路上见到和理解的事物讲着话。“你好,病人。”她对一株被虫儿蛀出窟窿的淡紫色的鸢尾花说。她又对一棵长在路中央、被来往行人的衣裤弄得光秃秃的灌木说:“你该在家里坐着。”一只大甲虫趴在铃铛花上把它压得弯弯的,眼看就要掉下来,但还在顽固地用爪子乱抓。“把胖乘客甩掉吧。”阿索莉劝告铃铛花说。甲虫似乎已经支持不住,嗡的一声飞开了。阿索莉就是这样,心头突突跳着,又激动又高兴,从开阔的草地走上山丘,隐没在密密层层的灌木丛里了;但这时她已置身于她的直正的“朋友”中间,这些朋友,据她所知,都是用浑厚的低音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