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赶快回去,越快越好!"洁岚说,"假如你还犹豫,那就是太不体谅舅舅了。"
"我没说不回去!"容子为自己辩解,"你干吗这么凶?"
洁岚抱歉地笑笑,人急躁起来,心乱如麻,要慢声细语倒反而假里假气了,她想象得出,像舅舅这种聪明的男人,一旦失了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他为什么不跟别人提这个?洁岚只记得他照旧每天一早就出门:他上惯了班了。不知他这些天在外碰壁是怀着怎样的沮丧心境。
后来,容子终于答应回家,但她的嘴撅得高高的。天色已晚,洁岚披上外衣送容子回家。她仿佛觉得容子比什么都重要,她对舅舅所怀的怜惜的感情,对以前的误解的歉意全部转到了容子这小姑娘身上,她怕那女孩出任何意外。
"洁岚姐,"容子说,"你没把我的事告诉黄潼吧?"
"没有。"洁岚说,"知道吗,黄潼近几天取得大成果了!他的一篇习作上了《中学生文学报》。"
"我要生你气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现在报刊零售部已经关门了,我得等上十多个小时才能买到那份《中学生文学报》!"容子的脸一下子变得极为动人,"我要寄一封信,明天寄出,估计星期一上午黄潼就能收到我的祝贺信!"
洁岚陪着这个双眸发亮的女孩走到舅舅家门口,家里亮着灯,窗户大开着。洁岚想,假如容子不回家的话,那盏灯将彻夜不眠。容子望着窗口,抱住双肩,护着胸,又成为一个瘦骨伶灯的女孩,她说:"我能说句实话吗?"
"别再犹豫!"
"我看见这房里的灯就想流泪,我在这儿住十四年了。"
舅舅从门里闪出来,他抽着烟。舅舅抽起烟来有些像泄愤,总是吸得很猛,烟蒂也不放过,往往烧到手了才扔掉,还用脚狠狠地碾一下。洁岚总感觉他喜欢抽烟是因为可以排出愤怒。
"爸爸!"容子叫了一声,叫得那个脸上阴沉沉的男人眼睛倏地亮了亮,扔了烟,佯装生气地说:"小赤佬,你也晓得逃夜了!"
"我在洁岚姐姐那儿。"容子说,"那怎么能算是逃夜呢!"
"会抠字眼了!"杜贤荣点着女儿说,"没有落脚地,想你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晓得吗,你一走,我就没好日子过了,你妈妈像发了疯。女人发起急来就是这样,又哭又骂!"
容子硬拉洁岚上楼,洁岚不肯。杜贤荣新点起根烟,抽一口,眼光从烟头上跳过去,停在洁岚脸上,"这次,你帮了大忙……"
"舅舅怎么这么说,容子是我妹妹呀!"洁岚慌乱地摆摆手,她最怕别人当面谢她,那会让她觉得手脚没处放,忍不住想逃开去的。
"你妈妈心肠很好,看来你有些像她!"舅舅抢着急急地说。
舅舅从不善于夸奖人,洁岚觉得这也许是他能说的最抬举人的话了。他的眼睛幽幽的,忧郁而不乏善良。如果他运气不那么糟糕,也许会是个让人喜欢的乐呵呵的人,会结交三两个密友。人生就像个连环套,裂开了一截,中间就有一道醒日的空白。
洁岚揣着喜忧参半的感情走回头路。她脚步越走越急,最后不由小跑起来,其实,宿舍里并没有什么好事急急地等着她,只是感到那密密麻麻的感受渗透全身,不赶紧结束归程,就无法摆脱这沉甸甸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