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李霞的父亲就来了,他蹲在房东的厨房间里抽烟,一支连一支,一边同房东老太太聊天,仿佛他来这儿是为了看望女儿的房东。他最后还是没住刘晓武那儿,搬到这儿里弄办的小旅馆里住。每天来这儿一至二趟,来了也没什么事,看女儿几眼,叮嘱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瘪瘪地走掉。
李霞还在睡觉,听到她爸爸跟老房东说话,就一骨碌坐起来,说:"肖老师昨天下午问我爸爸的住处了,说要谈些事。会下会谈决赛的事?这么长时间,怎么一点信息也没有!"
她开了门,探出身去问:"昨天肖老师去找过你了?"
"去了!去了!"中年人掐灭了烟说,"小霞,房东老太大说你们这儿洗洗涮涮不方便,你看,要不要我去给你买个大水桶?"
李霞很恼火地白了父亲一眼,"不要。你们寄的钱够我花销了,缺什么,我自己买!"
"好!好!"父亲好脾气地说,"小霞,肖老师说,今天他已帮你请了假了,让你陪我上公园啦、南京路啦热闹地方转上一圈!"
"我得上课呀!你照着地图就能到处转,"
"老师关照,让你今天别去学校!"父亲转过脸,看着墙。
"是什么坏消息吧?"李霞一下子警觉起来,"否则,肖老师不会这么办的!"
"他说……他说决赛通知没有你!想让你散散心……"
"天!"颜晓新和洁岚一下子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霞!
李霞的满脸怒容渐渐退却,脸上的红润也眼见着一点点消蚀,整个脸变成一种青白的颜色,她抽了抽鼻子,眼睑下的青筋弹了几下,开口说:"你昨晚为什么不说?肖老师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
李霞的父亲连连摇头,仿佛犯了大罪,他欲言又止,面对着女儿一张冷冷的脸,他说:"怕你难过,就是为了这个,小霞,你别动气!"
"你们以为我会昏过去?以为我会大哭大叫!我,我就不那样!"李霞大喊大叫,"偏不!"
"小霞,小霞!"当父亲的劝慰道,"你努力过了,就可以了!人的理想不是都可以实现的!"
李霞发狂似的冷笑一声,负气地说:"你根本不懂我的理想!理想不实现?说得好轻松,反正你没有经历过这些,你当然不能够理解!"
那个中午男人叹息一声,又蹲在地上抽烟,抽着抽着,他说:"我给你们讲个真人真事吧!"
"我不听!"李霞固执地说。
"你们两个呢?"他有点绝望地把手朝洁岚她们一指,"想不想听我唠叨?"
洁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仿佛很苦,过长过宽的衣服内包容着一颗辛酸的心,而且心上满是隐痛,这种滋味是很难忍受的。他抬着眼看着她们,脑门上出现了深深的抬头纹。
"请讲吧!"颜晓新说。
"有一个小孩,他从小就喜欢书,爱读,他想将来研究兵法,上军事院校。他念完中学,"文革"开始了,大学也停止招生了,那时许多人都插队落户,他忘不掉当将军的梦,就参加了兵团。可是兵团不是军队,基本上是劳动大军,他在那儿学会了干各种农活,学会了养猪。糊里糊涂地过了许多年,再也没有翻过书!等到"文革"结束,军事院校又开始招生了,他已有了妻子和孩子,他得照顾她们,挑起生活的大梁。等到孩子上了中学,负担轻了,他再找出当年的书本,不料,他发现那书本上的字变模糊了,因为他老了,得戴上老花眼镜……"
他的声音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重,里面夹带着那没有哭声的哀伤和悲切,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但脸上却露出一种乡下人特有的坚强信心,"好在,他在当地是个技术人员了,团里有难题都由他解答。他的上海妻子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有,他的孩子很有出息,酷似当年的爸爸,很喜欢书,所以,他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希望孩子学好,有出息,做个有知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