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这是他从来也没有面临过的严峻形势,他知道这是吴坤的一着险棋,他们彼此之间太知根底了。吴坤了解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动的,他还了解他憎恨暴力,可是他吴坤却是那种与天与地与人奋斗都其乐无穷的人,他早已不满足每天对着大喇叭互相对骂的局势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在散布我的谣言,整我的黑材料,你们让我吃不下饭,我还能让你们睡得着觉?拉来这一车的铁棍,是威胁,也是一种可能性。这就像美国制造了原子弹一样,必须摆在那里让人们胆战心寒。好吧,我现在看你成得茶怎么办?他透过他那顶楼办公室的窗子,看着对面,杭得茶的窗子。
得茶正在这时候踱向窗口,他走到窗前,下意识地拉开窗帘,几乎凭本能地抬起头来——他相信对手就在眼前。
他们的目光隔着大操场相击了。隔着窗子,两人都只露出上半身,他们一言不发,唯一有区别的是嗜茶如命的得茶手中依然还捧着一杯茶。他们在怒目而视中沉默地较量。
李平水那十万火急的电话正是这时候打来的,他紧急呼吁道:“怎么你们还没有出来吗宁我们这里已经抗不住了,这帮暴徒已经扣押了我们仓库的保卫人员,正在威胁我们,说再不把东西交出来就要往仓库里冲呢!”
得茶一边擦着一下子不知从哪里来的汗,一边也对着话筒叫:“你看清楚了吗,真是来抢武器的?”
“我看到我那个混账老婆了呢,她冲在最前面,妈拉个巴子,我真恨不得拿起枪来崩了她,这臭婊子养的!”
不到万分危急的地步,李平水哪里会骂出这样的脏话。得茶高声提醒他:“国家有令,抢劫军用仓库,可以用军法处置!”
“抗得茶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今日天下还有什么王法?有王法还敢冲部队吗?我们上头有令不准开枪,你懂吗?仓库里有一百万发子弹,一万多颗手榴弹,一千多件枪械,四十多万军用物资,要是被他们抢去后果不堪设想。上头让我们死守,又不让我们开枪,他妈的属毛灰的上头不让我们动,说军队一动,天下就大乱,死的人就更多。你懂吗?现在只有一条路,就盼着你们来救我们一把了。杭得茶你要是不来你就是见死不救的王八蛋!”
那头电话重重搁下,杭得茶生出来到现在也没有被人家那么王八蛋王八蛋地骂过。但杭得茶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去。他知道,只要他一动,吴坤就会动,而吴坤一动,就会流血,就会死人。这是不可逾越的界线——他的手上决不能沾有血迹。两害相衡取其轻,李平水骂他,他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不愿意看到李平水不安的样子,便换了一个话题,问:“我是第一次来这里,都说刘庄景色好,没想到这里也有茶。”
李平水脸色也轻松了一些,说:“那还是前几年毛主席让我们警卫员种的。那时候不是困难吗?我们还养猪呢。毛主席和我们一起还摘过这里的茶。“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就不免自豪。
杭得茶看他的样子,笑笑说:“怪不得迎霜崇拜你,你还有些资本可夸。”
“她说我什么啦?我好久没见到这小姑娘了。”李平水真的有些兴奋起来,他喜欢这个小姑娘,和她很有天谈。
“她跟我严肃地谈了一次,说我没有救你,没有站在你这一派上,是错误的。她还说你心请不好,我更应该支持你。你看,她才几岁,还知道你心情不好,她是坚定的李平水派,对你的立场很坚定嘛。“
他们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李平水又被杭得茶的话触到了痛处。是的,他心清不好,很不好,他不知道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因为这场革命而乱套了。
李平水和翁采茶感情很不好。开始他还当她是天生脾气暴烈,可能神经还有些过敏,后来才隐隐约约地发现事情不对。他哪里知道翁采茶她心里躁得很。她刚开始认识亲爱的小吴时,赵争争还若隐若现,那白夜还不知道在哪里飘呢。可如今一转眼,白夜都快生孩子了。虽然吴坤他从不回家,白夜也从不找他,但他们法律上总归还是一对夫妻啊。这倒也不去说它了,翁采茶最气不过的是赵争争。这个赵争争,仗着她父亲在造反派里走红,还有就是和北京的关系,死活缠住这亲爱的小吴不放。话说回来,这次小吴遭难,她也没少给他出力,反过来她翁采茶就是罪魁祸首了,要不是她看管不严,杨真能不见吗?因为如此,小吴对她就淡了许多。同时,吴坤为了革命,又不得不和她赵争争虚与委蛇。赵争争一夜一夜地赖在小吴房间里不走,还一趟趟拉小吴到她家里去,接受各种各样的指示。小吴常常叹着气告诉她,看样子他们家里是就等着他离婚,好把这个神经兮兮的女儿嫁给他了。可是他现在得顶住,他不能离,他要一离,就没法和纯朴的最爱最爱他的小采茶在一起了,不要说明铺,连暗盖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