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采茶一声尖叫,几如鬼嚎,七撞八跌,直奔楼下,给吴坤打电话去了。忘忧已经跑到楼下看过,这时扶着嘉和下楼,一边说:“大舅,你看杨真先生会朝哪里去呢?”
嘉和站在山门口,往西北看,是万家灯火的杭州城,往东北看,翻过琅越岭是九溪十八涧,;走出九溪,便是滔滔钱塘江。无边的大雪越下越猛,雪片落在人的身上真如鹅毛。嘉和与忘忧已经完全忘却了冷。他们的心头人一般地燃烧。一个饱经忧患的男人亡命于漫天飞雪中,他会往哪里去?嘉和问忘忧:“要是你呢?你会去哪里?“
忘忧想了一想,把手指向了东北,嘉和抖了抖身上的雪,说:“我们走吧。”
这两个风雪夜行人,重新没人雪无,一直向大江奔涌的地方寻寻觅觅而去。
羊坝头杭家的小姑娘迎霜,不知道第几次来回打探了。客房里干坐的几个女人,没有再等回男人。迎霜一会儿就回来向她们报告一次:他们还在说话呢。寄草就问:“听他们说些什么了吗?”迎霜想了想,摇摇头说:“没听清楚,他们好像在吵架。”这话让她们吃惊,他们不应该吵架。盼儿站起来说:“我去给他们续水。”她就走进了花木深房,两个年轻人看着她笑笑,一言不发。她回到房间,说:“他们好像是有些不痛快。” 叶子也站了起来,寄草说:“别去,等大哥回来再说。”迎霜问:“爷爷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我到门口都去了十趟也不止了。”她的话让她们三个都站了起来,她们顶着雪花和子夜的寒冷,一起走到了大门口。路灯下雪厚得没过小腿了,没有人走过。
花木深房里,这对年轻人的心就像越积越厚的白雪。他们不是不想心心相印,然而他们越真诚,给对方的疑惑就越深,这是始料未及的事情。他们仿佛一直在迫不及待地争着向对方倾诉,实际上却都没有真正的勇气面对他们所听到的全部。知道其中的一部分,以此猜测其余的,这就已经超过了他们可以承受的心理能力。但他们又不得不把自己的软弱包藏起来,特别是得茶。在各自叙述的时候都表现得平静自若,这使他们的心灵痛苦极了。她说了她的可怕的边境之行,她说她最终在什么样的千钧一发之际回过头。“当我在那家边境小镇上看到这块茶砖的时候,我就突然想到了你,我想我得给你一点什么,一定要给你一点什么。我去买茶砖,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
她几乎只字未提她和同行人之间的关系,但得茶完全听明白了。他笑笑,勉强地说:“你做这样的事情时,不像是一个有过经历的人。”
“有过经历“这个提法,隐隐地让白夜不快,她说:“你不是在取笑我幼稚可笑冲动吧。”
得茶看着她有些不悦的面容,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他搂住了她的脖子,盯着她的眼睛,说:“我越了解你,越觉得你像一个孩子。”
“你为什么不觉得这个时代太老谋深算?难道我们不都是它的弃子!”
得茶松开了他的手,他觉得她的话非常沉重,她一点也不像他第一次看到的那样,那一次她表现得多么华丽啊。他轻声地尽量和缓着话音,仿佛怕吓着她,问道:“告诉我,你目前的处境到底怎么样?需要我做什么?你得明白你现在有多危险,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白夜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从边境回来,我在路上走了半个月,没有人跟踪我。其实我不怕跟踪,也许我进监狱死掉更好。但是我想看到爸爸,还有你。当我看了你们杭家女人喝茶时,我觉得我不配活着,我太混浊了!”
得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一边观察着外面,一边说:“我想知道你目前的真实处境,而不是你对你自己的道德审判。这对你我目前都不重要,明白吗?发生了什么,怎么处理?现在你说吧。“他站在窗前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回过头,发现白夜低着头,手捂住了脸,一言不发。他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摸着她的后颈,说:“对不起,我不是不想跟你谈一些别的,但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你不也这样希望吗?”
白夜抬起头来,突然说:“等爷爷回来,告诉我爸爸的消息,我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