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的叫声高一声低一声,在这静谧的夜晚,嫂的叫声异常地响亮。
他说:“哥,嫂要生哩?”
哥说:“……”
他说:“嫂一准能生个男娃。”
哥说:“……”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嫂的叫声打断了,嫂的叫声听起来有些怪异。
他就问哥:“嫂,生娃咋这样叫来叫去的哩?”
哥终于说:“娘生你时也这么叫,女人都一样。”哥比他大十几岁,哥有理由在他出生时听娘这么叫。
他不知娘长得啥样,他曾问过哥,哥闷了半晌说:“娘长得和你嫂差不多。”
自从哥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再望嫂时,目光中又多了些成份。
嫂仍在叫着,嫂叫得有些有气无力了。他实在忍不住,便走到门前,拍着门问接生婆:“嫂,嫂咋这么叫呢?”
半晌,接生婆从屋里探出半颗水淋淋的头,答道:“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痛的。”说完“咣”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他对接生婆的态度有些不满,讪讪地又蹲在哥的身旁,哥已经吸了数不清的烟了,烟头胡乱地堆在哥的脚旁。嫂的叫声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嫂叫还是叫,声音却明显地弱了下去,却迟迟不见娃的叫声。他心开始惶惶的了。哥的样子比他还难受,他想劝慰一番哥,便说:“嫂这是累了,歇着呢。”
门就开了,接生婆的头愈发的水淋淋了,仿佛从嫂的肚子里生的不是娃而是她。
接生婆喘了半晌说:“是横产哩,怕一时半会生不出哩。”
哥站了起来,身子怕冷似地哆嗦着声音问:“能咋,不会咋吧?”
“难说。”接生婆的样子有些垂头丧气。
嫂这时又叫了一声,接生婆又慌慌地缩回了头。
哥又蹲在地上,用手抱住了头。
从这以后,嫂叫倒是不叫了。
鸡开始叫了,天开始发青,麻亮了。
这时他就看见房后的土丘后也蹲着一个人,他用手拽了拽哥的衣袖,两人仔细辨认,终于看清是那个聋男人。
哥和那个男人在麻亮的天空下对望着。
鸡叫第二遍了,嫂仍没有一丝动静。
鸡叫三遍了,嫂还是没有动静。
最后,天终于彻底亮了。
门终于开了,接生婆扎撒着一双沾血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死……死……都死了哩。”接生婆说完,便独自跑远了。
他听了,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哥空前绝后地喝了一声:“日——老天呀!”
哥疯了似的一头闯进屋里,同时他看见土丘后的那个聋男人也一阵风似地跑来。
嫂,死了?!他有些不信,那么好的一个嫂咋就说死就死哩?他不知怎么走进屋内的。
他先看见了血,满炕都是血。接着他就看见了嫂,嫂似乎睡着了,头发在枕边披散着,条条绺绺的。他知道,那是汗湿的。嫂的肚子仍丰隆着,光洁美丽的双眼在晨光中泛着神秘的光泽。嫂的两腿之间,伸出一只小手,似乎是向这个世界招呼着什么。
哥和聋男人傻了似的立在嫂的头前,像两尊泥塑。
……
嫂真的死了,哥似变了一个人,他也似变了一个人。
哥痴痴呆呆的,反反复复地在说一句话:“好好的一个人,咋说死就死哩。”
哥无法做活路了,在屋内屋外疯转着。
他的心空了,空得像一只无底洞。没有了嫂日子便不成其为日子了,月残月圆再也和他没有关系了。没有女人的家也就不成其为家了,到处都是一片冰冷、凄凉。
哥在疯呆了几天之后,在又一个月圆的晚上,吊死在门前那棵老树上。
从此,他过起了流浪生活。哥没了,嫂没了,家也就没了,他是一个无家的孤儿了。
以后的日子,他时时刻刻忘不了嫂子,嫂子浑身上下都是温暖的,都是那般的美好。嫂为他煮粥,嫂为他贴饼子,嫂抚摸他的头,嫂为他补破烂的衣服……这一切,一切都离他远去了。对嫂子的温暖回忆伴他度过了流浪的岁月。
几个年头之后,他参加了东北军。